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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村叫羊脂村，盛產羊脂玉。

產出的玉又白又潤，摸起來像嬰兒肌膚一般溫潤。

村裏的羊脂玉每一枚都能賣出天價，但一年也產不出幾塊。

因為村子裏的玉不是挖出來的，是養出來的。

隻有上好的羊脂才能養出好玉。

所以村裏能養玉的，隻有兩種人。

兩種女人。

——

在羊脂村，女娃娃出生是一件大喜事。

不僅爹娘喜上眉梢，甚至全村人都會來圍觀。

但從我有記憶開始，村裏的女孩就少得可憐。

我們村有個奇怪的規定。

每個女娃出生時，阿爸要在村裏的石果樹下祈禱，得一枚拇指大小的石果。

將石果放入剛出生的女娃口中後，便隻能喂山泉水，石果在女娃口中，經過最純淨的唾液和山泉水的淨化洗滌，可以變成最最上等的羊脂玉，價值連城。

這是我們羊脂村的女娃生來就有的能力。

在村裏，養出羊脂玉時間越短的女娃越珍貴，一天內養出羊脂玉的女娃甚至會被選為玉女，成年便有第二次養玉機會。

玉女由全村供養，能頓頓吃肉，甚至用羊奶泡澡，我印象中村裏的每個玉女都珠圓玉潤，肌膚吹彈可破。

出生超過三天還沒有養出羊脂玉的女娃，會被判為沒有福運，即使三天後養出了羊脂玉，成年時也沒有福運再養玉了。

這樣的女娃在羊脂村一般早早就會嫁人。生了女娃，丈夫又有本事的，還有些許安穩，如若不是，最終的歸宿便是村頭的破房子，夜夜有男人尋來。

但在村裏，更多的是一直養不出羊脂玉的女娃，活生生被餓死，然後丟棄。

我運氣好，出生不到一天就為村裏養出了一枚上等羊脂玉，不僅阿爸阿媽好吃好喝養著我，全村人都好吃好喝地伺候著我，生怕我餓著。

隨著年紀漸長，我開始發育的身體因為全村人的供養早就突破了一百斤，一百二十斤，一百五十斤，直逼兩百斤，相比村裏其他懷著身孕依舊骨瘦如柴的女人，顯得太過珠圓玉潤。

但我並不在意，因為村長說隻有胖一點的玉女才能在成人那天養出最好的羊脂玉。

“快點快點！陳老三家要生了！他家婆娘可真爭氣哩！”

“著啥急，也不知道生的是不是個女娃娃哩！”

“陳老三家二妞可是一天不到就養出了羊脂玉，那成色，嘖嘖，這福氣誰比得上！”

“別吵了別吵了！要生了！”

家門口被叔伯嬸嬸圍了個水泄不通，滿耳朵都是吵吵嚷嚷。

村裏的阿婆從阿媽房間端出一盆一盆血水。

阿爸在產房外踱步，時不時探頭看看，時不時抓住阿婆問出來沒？男娃女娃？

阿姐在房裏打著下手，忙得團團轉。

我太胖了，實在懶得動彈，愣生生坐在門口的小馬紮上。

村裏的伯伯嬸嬸也沒人指責我，反倒勸我趕緊找個地方歇著別坐累了。

“生了生了！是個女娃子哩！”

阿婆抱著滿身是血的妹妹出來報喜，臉上的笑掩都掩不住。

“陳老三好福氣，生了三個都是女娃！”

“陳老三還愣著幹啥哩，趕緊去石果樹求個石果子！”

阿爸沒有看阿媽一眼，一邊應著對對對，一邊跑去求石果，嘴角咧到了耳後根。

透過房門，我看到阿媽虛弱地躺在床上，阿姐在床邊擦著阿媽額頭混雜著血水的汗，但沒人讓我進去，說過段時間就是我的成人禮了，不能見血衝撞了我，會產不出好玉。

我看著阿婆手上的阿妹，剛擦幹淨的溫溫軟軟的女娃娃，可真漂亮。

不出片刻，阿爸就帶著一枚拇指大小的石果回來了。

阿婆小心地分開阿妹的嘴，把阿爸遞過去的石果喂進去。

剛出生的小娃娃還不會吞東西，就裹著石果吧唧吧唧嘴。

可能是石果太硬，硌到了阿妹，沒一會兒就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這種情況是經常發生的，村裏有一味草藥，磨成粉點燃給娃娃聞，一聞就感受不到疼痛了，專門用來對付剛出生需要養玉的女娃娃。

果然，還沒哭兩分鐘就有村裏的嬸子點上了草藥，不一會阿妹就安靜下來，吮著石果睡過去了。

周圍的人群漸漸散去，阿爸吩咐阿姐照顧阿媽，自己抱著阿妹時不時掰開嘴看看，眼裏閃著期待又貪婪的光。

三天了，阿妹沒有養出羊脂玉。

阿爸掰開阿妹嘴的時候動作不再輕柔，眼神裏的光也漸漸散去。

“陳老三這女娃娃估計是廢了喔。”

“都三天了，還養不出玉，不像她二姐，沒福氣哩！”

“看那女娃餓得嗷嗷叫的，估計這幾天就沒了，就說也不能啥好事都輪上他陳老三吧！”

“少說兩句吧，陳老三家二妞過段時間十八了，村裏今年還指著她過活呢！”

家門口的議論聲不絕於耳，阿爸也聽見了，但什麼也沒說，隻是看著我的眼神有些熟悉。

像看當初的阿妹。

其實我知道，阿妹凶多吉少了，哪有剛出生的女娃能撐過那麼些天。

果然，阿妹出生的第五天被活活餓死了。

我偷偷看過，阿妹死的時候嘴裏還含著那塊已經開始有羊脂玉模樣的石果。

阿爸把阿妹用草席一裹，埋在了後山。

村裏人也默契地不再提起，如果不是阿媽還躺在床上，家裏仿佛壓根沒生過阿妹。

但阿爸看我的眼神卻越發炙熱。

我快十八歲了。

在我十八歲之前有一件大事，虎妞的成人禮。

虎妞和我是村裏的玉女，但她比我大七天，聽阿媽說虎妞隻比我慢了一點養出羊脂玉。

明天就是她的生日了，阿爸說村裏會為她準備盛大的生日宴，

“虎妞有的我們二妞也會有的，我們二妞會有更盛大的生日宴！”

阿爸慈愛地看著我，眼裏閃著我看不懂的光芒，我卻無端感到有點不安。

虎妞生日當天，村裏早早就開始鑼鼓滿天，我到祠堂的時候虎妞正被圍著梳妝打扮著，虎妞本就吹彈可破的皮膚在胭脂的映襯下白裏透紅，好看極了。

祠堂外堆滿了家家戶戶送來的東西，嬸子們燒鍋做飯搗鼓著早飯。

那頓早餐實在太豐盛了，每一道菜都散發著令人垂涎欲滴的香氣。

我毫不客氣地伸手想去抓湯盆裏的大雞腿，卻被村長阻止了，環顧四周我才發覺今天有點奇怪。

這種盛大的宴席向來都是我和虎妞先吃，吃完了才有大家的份，但今天連平時特別照顧我的村長都不讓我碰食物，大家也都目光貪婪地盯著食物，但卻沒有一個人敢上前，反倒都一個勁兒地催虎妞多吃點。

村長叫阿婆帶我去人群旁的小桌上，說是那裏有一份為我單獨準備的食物，一早上沒吃飯的我餓得饑腸轆轆哪還管什麼奇不奇怪，坐下就開始大快朵頤。

胃被填滿的感覺真好，我滿足地打了個飽嗝，正想去虎妞那邊看看，卻聽見人群中傳來一陣歡呼聲。

“太好了！今年有指望了！虎妞真是福女！”

“好啊！村裏這一年都不用愁了！不！兩年！”

“虎妞真是爭氣！就是不知道陳家二妞能不能也沾沾這喜氣哩！”

我雲裏霧裏拉著阿婆問怎麼了，難道不是成年的玉女都可以養出好玉嗎？

阿婆收了收裂到耳後根的嘴角，長滿皺紋的手摩挲著我的手臂，像在摩挲羊脂玉：“二妞，隻有兩百斤以上的玉女才是福女哩，不滿兩百斤隻能養出死玉，就跟你阿妹……”

興許是覺得大喜的日子提阿妹不合適，阿婆止住了話頭，隨即加入了人群的歡呼。

手臂上傳來的粗糙感讓我萬分不適，但阿婆嘴裏的話卻提醒了我。

我隻有一百九十五斤，離兩百還差五斤。

通過人群細碎的議論聲我才了解到，上稱儀式是每個玉女都有的儀式。

玉女站上大稱磅體重，但結果隻有村長知曉，最終由村長宣布是否符合條件。

我雖然有些不安，但想到七天後才會有上稱儀式，在那之前還能吃一頓大餐，我也就逐漸安下心來。

虎妞的上稱儀式結束後，跟著村民浩浩蕩蕩地走到石果樹下進行了祭拜儀式，取下石果。

我親眼看著虎妞被送進石果樹後的後山。

村長說，隻要七天虎妞就會帶著最最上等的羊脂玉回來，給我們村帶來一大筆財富！

這幾天村裏喜氣洋洋，連最不愛笑的村頭大爺都咧著嘴角抽上了珍藏的大煙。

虎妞離開的第六天晚上，也就是我十八歲生日的前一天，我正喜滋滋地試著明天要穿的衣服，村長恰好帶著好酒來找阿爸阿媽。

他們叫我也跟著喝點，喝完早點睡覺明天好參加宴席。

我酒量不好，還沒一會兒就頭暈目眩，隻想上床躺著。

朦朦朧朧中我被攙扶著回屋，我察覺到阿媽關門前看了我好一會，但我太困了，昏昏沉沉間嘟囔了幾句，就徹底沒了意識。

再次醒來時已經是後半夜了，我揉了揉有些不清醒的腦袋想去蹲坑。

路過客廳時村長已經不在了，阿爸隨意地躺在沙發上呼聲震天，阿媽大概是已經回房睡覺了。

上完廁所出來，冷風一吹我清醒了不少，正尋思著回去好好睡幾個時辰阿爸就該叫我起床梳妝了，耳邊卻突兀地傳來一陣很細微的呻吟聲。

我渾身汗毛倒豎，壯著膽子用餘光打量四周，都是腳腕深的淺草，哪來的人，哪來的呻吟聲？

正當我打算跑回家時，腳下突然傳來一聲：“咚！”

緊接傳來一聲女聲：“救……救……”

我正想拔腿就跑，但這個聲音竟然有點耳熟……到底在哪聽過？

……虎妞！對，就是虎妞的聲音！

可是虎妞不是被送去了後山嗎？這個位置看著像是村長家的地窖啊？

真的是虎妞嗎？可是虎妞怎麼會在村長家的地窖呢？

我一邊害怕一邊想著不會有人敢傷害玉女，不知不覺卻已經走到村長家地窖口了。

地窖微微開著口，沒鎖，看著應該是有人剛來又出去了。

我抬手頂開地窖上的木板，順著梯子摸黑下去，梯子因為我的體重在黑暗中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音，下麵的撞擊聲消失了，求救聲也消失了。

好黑，地窖黑不見底，適應黑暗後我也隻能勉強看清大致輪廓。

借著窖口微弱的月光，我看見牆邊有一灘龐然大物，我小心翼翼靠近後，發現是一個人！

這麼大體型的人，羊脂村能有幾個？

我戳了戳地上的人，小聲試探道：“虎妞？”

地上的人猛然一顫，將頭扭向我，果然是虎妞！

“虎妞你咋在這呢，村長不是說你在後山養玉嗎？”

我一邊問著，一邊想上手扶起她。

觸碰到虎妞的那一瞬間，我抓了個空。

虎妞瘦了，那一大攤不是肉，是皮！

仔細看去，短短六天，虎妞一身肉仿佛隻剩了一層皮，空空蕩蕩地掛在骨架上。

我止不住地顫抖，想轉身就跑，這太詭異了。

“快……跑……二妞……千萬……不要長到兩百斤……會……會死……”

虎妞話剛說完，地窖頂上傳來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肯定是村長！

我看到虎妞的身體開始顫抖，來不及多問，扭頭就跑出了地窖。

出了地窖我沒命地朝家跑去，直到癱軟在自己的房間裏。

怎麼會這樣？不是隻有兩百斤以上的玉女才有養玉的福報嗎？

村裏人對我們那麼好，什麼吃的都緊著我們，為什麼虎妞卻說長到兩百斤會死？

村長騙了大家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