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瑤替我取了弓來,滿眼的擔憂。
“姐姐,你的手......”
“放心。”
我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退回原本該站的位置去。
宮中校場之上,立著幾個草人靶子。
牛角作弓,牛筋作弦。
弓身之上,刻著兩個小小的字。
——長煙。
這把弓,還是父親在我及笄之年送的生辰禮。
出嫁前,我將它 留給了洛瑤。
我原以為,林北望送的那把弓,將伴我餘生。
“長煙。”
林北望走到我身邊,擋住了高台之上那些窺探的視線。
他壓低了聲音。
“別胡鬧。”
我仰頭看他,麵帶輕笑。
“你知道,我從不胡鬧。”
我甩了甩手腕,從宮人手中,接過了風羽箭。
南方供上來的所有最好的翎羽,都拿去製成了箭尾,送去了軍中。
我按照翎羽的樣子,退而求其次,改造了風羽箭。
“你的手——”
他皺著眉。
旁人見此情景,隻怕又要覺得長煙郡主與林將軍伉儷情深。
演這樣的戲,給誰看?
“與你無關。”
“與我無關?你知不知道,你要是輸了,丟的不是你一個人的臉。”
林北望衝著我搖頭。
可惜啊——
他能因為拓跋川對洛瑤的挑釁如此激動,甚至不惜挺身而出出聲維護。
怎麼就沒想著要替我發個聲呢?
“少小看我了。”
我推開他,快步走到校場之上,微微俯身,同皇帝行禮。
拓跋川立在一旁,如同鷹隼般的一雙眼睛緊緊盯著我。
“七皇子愣著作什麼?”
我擺好了架勢。
“洛長煙,你可真是一點都沒變。”
他笑起來,麵色不善。
長箭破空,按照原本的規則,我們每個人都需要各自擊中三個移動靶。
靶子就是宮人扔出來的陶罐。
不過,我知道,我隻有一箭的機會。
以我如今手腕上的傷勢,我撐不到第二箭。
哨聲一響,宮人將陶罐扔出來。
拓跋川獰笑了一聲,直接一箭射出。
利箭破空,割裂了風聲。
那陶罐被一箭射中,瞬間四散。
他扭過頭來,正準備同我耀武揚威。
我一箭射出。
箭尖從他的那支箭尾部穿進去,它的箭被一分為二。
隨後,箭尖穿過空中的陶罐,穩穩得釘在了校場中央的草人之上。
彼時,風聲獵獵。
校場之上安靜了片刻,便隨著皇帝的一聲“好”,而爆發出了雷鳴般的歡呼聲。
“姐姐真厲害!”
洛瑤遠遠得替我呐喊。
我將手背在身後,掩蓋握弓之後右手下意識得顫抖。
我看著拓跋川完全黑下來的麵龐,挑釁得揚起下巴。
“怎麼樣?認輸了麼?”
“再來!”
他的眼神陰狠,竟真的要求再接著比。
我笑了笑。
身前,出現了一個人的身影。
是林北望。
“七皇子若還想比,我奉陪。”
“算了算了。”
拓跋川聳了聳肩,將手中的弓丟給手下人,不情不願得同皇帝說了幾句奉承話,承認了自己的失敗,隨後便跟著使團的人一同走了。
皇帝高興,問我需要什麼賞賜。
於是,我便要了皇帝一個承諾。
至於承諾的內容,我還有想好。
我回到將軍府時,右手手腕已經完全腫了起來。
小丫鬟一邊取了冰塊來給我敷,一邊紅了眼眶。
“郡主怎麼這麼不愛惜自己的身體!”
“反正都已經不能再上陣殺敵了,能讓北雍的狼崽子丟些麵子,我心裏痛快。”
是啊——
離開漠北的戰場五年,我成了林北望的將軍夫人。
旁人總是豔羨這樣的生活。
我卻覺得無聊透了。
從前還因為對林北望的感情勉強能夠支撐。
如今,是半點都不想繼續忍下去了。
北雍的使團進京,林北望要負責使團的安全,夜裏自是不必回家。
我沒想到的是,日間強行動了箭術,夜間竟會讓手腕上的傷勢反彈得如此厲害。
我疼得渾身都冒起了冷汗。
丫鬟連夜請來了值守的太醫。
老太醫替我紮針,紮了兩個時辰,這才緩緩見效。
外頭的天都已經開始亮起來了。
“長煙,你這樣,日後老頭子眼睛一閉腿一蹬,下去之後沒臉見你的爹娘啊!”
老太醫語重心長。
“要替阿瑤出頭也要分分輕重,你這手如果再不好好養著,當心以後手徹底廢了。”
我低頭,垂眸看著紮滿了針的手腕,笑了一下。
“我現在,跟全廢了也沒有區別。”
老太醫歎著氣,將我手腕上的針一根一根得往回收。
“後悔了?”
“後悔了。”
我一邊說著,一邊抬起頭,望向剛剛走進房間的男人。
他一身戎裝,甲胄為卸。
“將軍。”
老太醫一邊收拾著,一邊見禮。
“洛長煙。”
“你說過你此生都不會後悔。”
林北望走向我,一把抓住了我的另一隻手,逼著我抬頭看他。
“將軍,年少時說的那些糊塗話,做不得數。”
我想要甩開他的手,卻被他握得更緊。
“將軍......”
老太醫和邊上的小丫鬟們都想著要勸勸,卻被他都給趕了出去。
不知為何,他突然生了好大的氣,將手邊桌上的茶盞盡數掃到了地上。
劈裏啪啦得,碎瓷片散落了一地。
“對!當年你就不應該來救我!”
我看著他。
仿佛看到了五年前落陽穀的那場風雪。
他得了所謂敵方投誠細作的消息,輕率冒進,帶著三千輕騎想要夜襲北雍的糧草隊伍,卻一腳踏進了拓跋川的陷阱。
我為了救他,連夜奔襲。
風雪之中,擋掉了 最後一支射向他後心的箭矢。
再之後,大軍反包圍了設陷阱的拓跋川。
他不得不撤退。
我為此付出的代價,便是一隻手,和受損的心脈。
“救人的事情,我從不後悔。”
“林北望,我隻是後悔,當初為何要嫁給你。”
龍鳳雙燭,如意喜秤。
皇帝賜婚,太後主婚。
帝京之中人人豔羨的姻緣。
“我從來沒想過,林北望,原來這一紙婚書於你,竟是五年的枷鎖。”
“你若是早與我明說,你有個多年的心上人,當初我便不會點頭嫁給你。”
我從軟榻邊上的抽屜中,取出了一個木匣子。
匣子中,是封存完好的婚書。
上好的宣紙,金筆寫下的簪花小楷。
“正好皇帝陛下欠我一個承諾,不如你我互相成全,我去求一道讓我們’和離’的旨意,至於之後你想娶誰,這就憑你自己的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