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殺了人,一個非常熟悉的人,我殺了他。
死得透透的,不可能救活了。
屍體躺在院子地上,像一個我根本不想接受而送達的快遞包。
我害怕極了。
如果你殺了人,你就會明白,有了人命,你從此就和別人再不一樣了,你的人生就再也回不到從前。
如同忽然墜入一個無底的深淵,剩下的時間你永遠在墜落,沒有依靠,沒有扶助,隻有無邊無際的黑暗與驚恐。
似乎隻有警察和法院能拯救你了。
我害怕警察,害怕償命,害怕失去現有一切。
我不是有意殺人的。
如果不想死,我就必須要把屍體處理掉。
好在在自家院子裏,三米二高的實體牆擋住了外麵的世界。
對,就把屍體埋在院子裏。
沒有星星沒有月亮,灰蒙蒙的,剛好看得清。
我拿鍁拚命地挖,在小花壇前麵刨出一個坑。我隻怕不深,埋的淺被人發現,就一直往深處挖,累得氣喘籲籲,汗流浹背。
一聲烏鴉叫,把我嚇得半死。
實在挖不動了,更主要天快亮了,對麵樓上的人就能看見了。
我喘著氣把屍體拖過來,推進土坑裏,我自始至終不敢看他的臉。
我一鍁一鍁用刨出的土撒在他身上,把他一點點一部分一部分掩住。心裏很痛很空,好像把我的靈魂也一同埋了進去。
完全看不見了,我用鐵鍁把新土拍實,倒退幾步看了看,原本小院原本平整的土地,像補了一個棺材形狀的褐色補丁。
太顯眼了,最近絕對不能讓人進入後院。
我又擔心埋得太淺,擔心天熱有異味冒出來,擔心招惹蒼蠅蜜蜂聚集......無數的擔心害怕蚊群一樣嗡嗡進我腦子裏,任何一個疏漏任何一個考慮不周處理不到,都將是我的滅頂之災。
我進屋找來水泥,加水攪拌,分次澆在新土上。水泥有限,不能澆蓋整個院子,我隻能挨著花壇抹出一個占院麵積1/4的長方形,盡量使它平整美觀。
天光越來越亮了,我累得腰都快斷了,直起身喘口氣,滿鼻子濕濕的水泥氣,還有院外桐花香。
一朵桐花悄然飄墜,降落傘一樣落到泛著黑光的水泥地右角。
我繞過去,彎腰把桐花從水泥上撿出來。
就在這時,前屋門鈴失/禁般瘋狂響起來。
我要瘋了,衣服濕透,沾滿泥點,整個後院一片狼藉。
難道有人用望遠鏡窺到我殺人,打電話報了警?
我一下被嚇醒了。
我驚得直坐起來,心狂跳不已,前胸後背全濕透了。
我抹抹額頭的汗,呆了好一會兒才緩過神,意識到我坐在大床上,現在別墅的大臥屋裏。
哦,沒事,我在自己家裏,我沒有殺人,更沒有埋人。
我手往右邊摸一下,希怡不在床上。我咳嗽一聲,聲控打開窗簾,陽光白嘩嘩地流進來。
我心猶有驚悸,大聲喊:“希怡,你在哪裏?剛才是不是門鈴響?”
娑娑腳步聲,希怡推門進來,真絲睡衣玲瓏剔透,握著手機笑著說:“哪有門鈴響,我接個電話而已。”
“你為什麼不在床上?”
“我早起來了,給你準備早餐啊。”
我一把把希怡拉過來,腦袋貼在她胸前,埋入一片溫暖之中。
我聽見了希怡的心跳,太好了,真實的肉體,鮮活的生命,我沒有殺人,那隻是一個夢。我閉上眼睛,竭力驅散夢的陰霾。
希怡輕輕地推我,嬌聲說:“你不累啊,大早上又要......”
我抱緊希怡閉著眼睛說:“我做了一個可怕的夢,夢見我殺了人,太真切了,像真的一樣,我嚇壞了。”
“你殺了誰?不會是我吧?”希怡輕輕地笑。
“我看不清他的臉,隻覺得跟他很熟,不知道為什麼要殺他,又怎麼殺的他。”
希怡親了下我額頭:“沒有人記得夢是怎麼開始的。我老公這麼好的人,怎麼能殺人呢,嗬嗬。”
我睜開眼睛鬆開希怡,“我也想不到,所以嚇壞了。我跟你說,千萬千萬不要殺人,如果你殺了人,你這輩子就完了,魔鬼會一直跟著你,萬劫不複。”
希怡好像被嚇住了,有點不自然,說:“不要說了,我都有點害怕了。哎,你睡衣又濕透了呢。”
近段時間老是盜汗,睡眠質量不好。
希怡走開為我拿衣服。
我舒展一下,完全從夢魘裏走了出來。
我下了床,換上希怡拿過的新襯衣,走到窗前打開窗戶,後山黑鬆林的潮潮空氣一下撲進來,我大口呼吸。
我對希怡說:“好奇怪,我怎麼會做這樣一個可怕的夢呢。”
希怡說:“是不是遇到什麼讓你擔心的事了?”
我搖搖頭。
公司雖然很忙,發展還算順利,正在運作上市。財務說有一筆款子對不上,我讓季駿去查了,也不是什麼大事。家裏呢,老人都不在了,新婚妻子美麗可人。外人看來,我自己也覺得,這就是大多數人羨慕的巔峰人生了,有什麼讓我好擔憂的呢。
“我知道原因了!”希怡叫道:“昨天晚上我們看了電視!”
這麼一說,我也想起來了。
客廳有部120英寸液晶電視,平時就是擺設。昨晚周末,希怡為我倒了杯藥酒,順手把電視打開,就在那幾分鐘裏,看到一條可怕的新聞:某中學操場地下挖出埋藏多年的屍體,進而破獲了多年前的一樁殺人舊案。
希怡連說可怕,馬上把電視關了。
我也感得很不舒服,不止是案件犯罪毫無人性,而且好似心底某個暗鈕被輕輕觸碰到。當時沒有多想,把藥酒喝了,抱著希怡進了臥室。
沒想到夜有所思,緊接著就做了一個殺人埋屍的夢。
我以為我找到了答案,釋然了。
我走到客廳,餐桌上擺好了早餐:牛奶,小麵包,雞蛋煎火腿片。
看到油赤赤的火腿,心裏忽然升起更大的不安,為什麼看到埋屍新聞會感覺心底被觸碰到呢?為什麼引發殺人的夢呢?為什麼夢裏那麼真切,看到的、觸到的、心裏感受到的,全都跟真的一樣,難道我真的殺了人?殺了人埋到院裏?
不可能!
我從小到大,樣樣領先,輕鬆考上名校,畢業到深城,先打工後創業,計劃上市,一帆風順,我青年才俊人中龍鳳,性格平和為人友善,怎麼可能殺人埋屍呢?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我為方才的荒唐念頭哈哈笑出了聲。
笑著笑著我笑不動了,不對啊,我老家父母留下了一套老房子,老房子獨門獨院,院裏有個小花壇,院牆外還有兩棵巨大的梧桐樹。
所有場景跟夢中埋屍的場景一模一樣!
難道我真殺過人,而後南下深城,強行壓製選擇遺忘,日久天長而無記憶,昨晚恰巧看到掘屍新聞一下喚醒記憶?
叮咚,叮咚~
希怡打開對講屏:“誰啊?”
“警察,派出所的。”
我魂兒都嚇飛了,剛換的幹淨衫衣一下濕透了。
沒做傷天害理的事,我為什麼這麼害怕警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