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問說她的皮膚太幹燥了,問她平時擦什麼護膚品,許曼珍老實地說百鳥羚,四周霎時一片寂靜。
大概大家都不理解,為什麼沈大小姐如此不修邊幅,但豪門的怪事本來就多,顧問也隻是嗯了一聲就告訴她沈太太給她辦了年卡,以後每周都會有人來接她做保養。
做完臉出來,許曼珍走路的時候覺得整個人都輕盈了不少,她回到先前的那間房,秦華黎正在喝茶,抬頭看到許曼珍回來了,眼裏露出了點欣慰。
“還不至於太差,多保養幾次,皮膚就會水潤了。”
許曼珍摸了摸光滑的臉:
“我現在看起來很好嗎?”
秦華黎被她的呆樣逗笑了,她起身走到許曼珍的麵前,將她帶到房裏一塊巨大的穿衣鏡前。
許曼珍穿著秦華黎給她買來的白色羊毛連衣裙,雖然她沒有沈書雪那般纖細,但凝白的皮膚還是讓她看起來多了一些溫婉,與先前的粗糙有些不同了。
皮膚在接受了水光後稍稍豐潤了一些,但也隻是稍稍,實際上她還是那般普通不起眼,日積月累的東西不是那麼快就能消除的。
秦華黎站在她身旁,母女倆第一次同框,很奇異,許曼珍看著鏡中的兩人,心裏有一塊地方變得酸漲,無法形容。
“雖然沒有達到我的預期,但你還是有改造的空間的,我再給你請一個私人教練,以後回家了天天練習,很快就會瘦下來的。”
許曼珍剛想揚起的嘴角一點點放了下來,她發現了,秦華黎是按照沈書雪的標準在改造她,在她心裏,女兒就該是沈書雪那樣嬌嫩纖瘦,而不是許曼珍這樣五大三粗,滄桑得像個婦女。
放眼與沈氏交好的豪門貴族,哪家的女兒長得像許曼珍這樣?
可,這能怪她嗎?
不吃飯就沒有力氣,不幹活全家等著挨餓,她身上永遠充滿著一股油膩味,再怎麼樣,都不會變成一個香噴噴的千金小姐。
“沈太太,謝謝你的好意,以後還是不要在我身上浪費功夫了,我已經決定不再回沈家。”
鏡中的秦華黎良好的儀態終於崩不住了,她抬手打了許曼珍一個巴掌,胸口不斷起伏著,聲音也有些尖利:
“許曼珍,一個許姓就讓你自甘墮落到這樣,我想不通,你寧可在那破房子裏扮演著可笑的女兒和姐姐,也不願回沈家過千金小姐的生活,我怎麼會生了你這麼一個愚蠢透頂的女兒!”
她的臉火辣辣的,所以說,不要做嫩膚呢,要是像先前那樣皮糙肉厚的,也不至於被打了這麼疼啊。
許曼珍看著鏡中秦華黎充滿怒氣的臉,平靜道:
“我這麼愚蠢,是因為沒有人教我,沒人教我如何活得精致漂亮,沒人教我怎樣擁有纖細的身材,隻有我自己教自己在十六歲的時候撐起一個家。”
她一字一句的說著,絲毫不再乎這些話有多傷人,秦華黎臉色慘白,步步後退,最後閉上了眼睛,顫抖道:
“你走,我不想再見到你,既然你這麼討厭我,那就滾回你媽媽的身邊去。”
許曼珍點點頭,轉過身,方才還融洽的母女之情轉眼就成了針鋒相對的仇恨之語。
“如你所願,不過為了補償我這麼多年的損失,我希望你能給我一筆錢。”
秦華黎厭惡地看著她:
“一邊不想和沈氏有關係,一邊張口問我要錢,許曼珍,你真是卑賤。”
許曼珍不在乎,秦華黎再傷她又能傷多深呢,總也沒她心裏的傷狠吧。
“說吧,多少錢。”
“一百萬。”
這點錢對秦華黎來說並不算什麼,她很幹脆,從包裏拿出一張卡,扔在了地上:
“希望你不要後悔。”
許曼珍當然不會後悔,而且開心得很,她彎腰拿起那張卡,當著秦華黎的麵把身上昂貴的毛衣脫下,然後穿上自己先前的衣服。
她的腰側露出了一道長長的傷疤,秦華黎一愣:
“你這傷痕怎麼回事?”
許曼珍穿戴整齊,看著她眼裏閃過的心疼,突然生出了一種快慰,告訴她吧,讓她活在愧疚裏,讓她也嘗嘗自己受過的苦。
所以,她聽到自己帶著惡念輕飄飄地說到:
“我賣了一個腎,對方是個有錢人家,我就是靠著這筆錢,讓媽媽活了下來,讓我也活了下去。”
馬路上車來車往,沒人注意到這個穿著黑色羽絨服的普通女人,她雙目失神,茫然地走著,時不時有車子發出刺鳴,然後她遲鈍地避讓。
手裏的卡很冰冷,許曼珍緊緊地握著,有些後悔又有些自暴自棄。
秦華黎蒼白的臉在眼前浮現,這明明就是她當初設想的解決方案,但當真正地說出口,她才覺得自己有多麼的過分。
不僅僅是用金錢將母女最後的情分買斷,還有那個她想埋藏一生的秘密,那個會讓許家愧疚一輩子的秘密,她竟然說了出來。
哎,許曼珍,你真的太失敗了。
她一路走回家,也懶得再去店裏,倒頭就睡,楊美娟在房門口猶豫了很久,到底還是沒有打擾她。
夢裏的場景斷斷續續,許曼珍又回到了她十六歲的時候。
那一天,是許南星的生日,楊美娟帶著他倆一同去醫院接爸爸下班,就在轉角的路口,一輛卡車迎麵撞來,後排的許曼珍和許南星安然無事,楊美娟的雙腿卻被變形的車頭壓的血肉模糊。
正當他們跟著救護車來到爸爸的醫院時,直接目睹了醫鬧現場,作為急診大夫的許晉明一下被刺中心臟,當場沒了生息。
這個場景太過窒息,她在夢裏不停地哭喊著,可是,沒有人可以幫她,弟弟被嚇傻,母親要盡快上手術台,父親她已無暇顧及····
後來,為了救治母親,她聯係了醫院賣腎,這是不得已的辦法,也是她走投無路後最後的希望。
許曼珍帶著淚從夢中醒來,腰側的傷口隱隱刺痛,她輕輕地撫摸著那長長的疤痕,告訴自己:過去了,都過去了,以後會好的。
晚上許南星打電話來。
“姐,明天是什麼日子你不會忘記了吧?”
許曼珍一愣,還真給忘了,那頭聽出來了有些不開心:
“明天我們學校運動會,你答應了要來給我做後援的。”
許曼珍這才想起,連聲保證:
“姐姐明天一定去。”
許南星很好哄,聲音立刻就精神了:
“我給你留了最佳觀看席。”
許曼珍又同他說了幾句日常關心的話,然後許南星才戀戀不舍地掛了電話。
走出房門,一眼就看到楊美娟在廚房吃力地燒著晚飯,許曼珍立刻上前拿過她手中的鍋鏟,嚴肅道:
“媽,我不是說過你不要做這些事嗎?”
楊美娟不以為意,反而勸道:
“再不動動人就要廢了,你又不是機器,也有累的時候,讓媽看著你一個人忙前忙後,媽也舍不得。”
許曼珍俯身抱住了她,顫聲說道:
“媽,秦華黎給了我一筆錢,明天我就去給你定做義肢,以後你就能站起來了,剩下的錢,統統給南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