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為了考上清華複讀三年,卻死在拿到錄取通知書的那一天。
「我把血肉還給媽媽,把靈魂還給自由,我這混沌的一生終將陷入長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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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清寶貝,你是媽媽的全世界,你要乖乖長大。」
我出生的那天,媽媽抱著我溫柔呢喃。
那時我尚不明白,這句話將成為我的人生中最恐怖的詛咒。
「該送清清去幼兒園了。」
「她還小,不著急吧?」
「你懂什麼?我可不想清清以後跟你一樣沒用!」
三歲那年,我懵懂無知的看著父母爭吵。
最後,我還是被送進幼兒園。
「清清,你喜歡鋼琴還是畫畫?要不兩個都報了吧,哦對了,還有芭蕾......」
媽媽捏著床單,滿眼精光。
爸爸不滿的放下筷子。
「清清才五歲,她還這麼小,別給她那麼多壓力行不行?」
媽媽瞪起眼,神情有些嚇人。
「許誌文,我就這麼一個女兒!當然要從小好好栽培,不能讓她輸在起跑線上,省的以後像你似的沒本事。」
「嗨,你還來勁是吧?」
......
飯桌上,爸爸媽媽又激烈爭執起來。
我乖乖吃完飯,默默的回房間寫作業。
早已習慣。
奧數班、芭蕾舞、鋼琴課、繪畫班......
課餘時間永遠被填滿。
在這種繁忙窒息的環境下,我艱難長大。
用數不清的痛苦和汗水,成為別人家的孩子。
「清清這孩子也太優秀了,什麼都會啊,長得還這麼標誌水靈。」
「清清媽媽啊,你們家清清怎麼養的哦?一點不像我們家那臭小子!」
「清清媽媽啊,放心吧。清清這孩子可省心了,別的孩子都很鬧騰,就她最乖。」
......
麵對這些誇讚恭維,媽媽很是受用。
她總是笑著回答:
「為人父母給子女提供良好的教育就是最好的愛,我的女兒一定會考上清華的,」
「媽媽,清華是什麼?」我懵懂的問。
媽媽溫柔撫摸我的頭,眼裏是我看不懂的偏執。
「清清,清華是你以後一定會去的地方,那裏都是好孩子。」
「隻有考上清華才是好孩子嗎?」
「你隻要知道那裏麵都是最好的孩子就行了。」
「嗯,那我一定會努力上清華!」
可在上中學後, 我的天賦卻用光了。
上課漸漸跟不上,作業越來越吃力。
我也逐漸明白媽媽的執念。
多年前,她差三分落榜清華。
頂著家人的失望,親友的唏噓。
遺憾經年未消,而灼燒成瘋狂。
所以她孤注一擲,將所有執念都壓在我身上。
壓的我喘不過氣來。
「數學怎麼又考不及格?」
媽媽將試卷狠狠甩在我的臉上。
試卷邊角淩厲,將臉頰割出一條血痕。
「媽媽,你以前不打我的......」我委屈的僵住。
可回應我的卻是一記狠厲耳光。
「你還有臉說?你現在變得如此差勁!我早就受不了你了,明明以前那麼優秀聰明!
「現在的你根本不是我的驕傲,是我的恥辱!」
冰涼發絲粘在臉頰上,我偏過頭一動不動,無力道:「媽媽,我已經......很努力了。」
「可你是天才啊清清!」
媽媽的神色逐漸癲狂:「你要是努力了怎麼可能才考這點?你是不是偷懶了?是不是學壞了?我不許你這麼墮落丟我的臉!」
她不顧我的害怕瑟縮,更加歇斯底裏。
「難道隻有優秀才可以是媽媽的孩子嗎?!」我不可置信。
「對!」
「否則我不認你這個女兒!」
這一刻,我感到無比荒謬。
世界在我眼前崩塌,記憶在我腦海割裂。
我情不自禁的想起和媽媽從前的溫情時刻。
「清清寶貝,生日快樂。」
——「你現在是我的恥辱,不是我的驕傲!」
「清清要天天開心,媽媽永遠愛你。」
——「你要是考不好我就不認你這女兒!」
......
為什麼?
為什麼?
為什麼現在會變成這樣呢?
這一瞬,我聽不見任何聲音,眼前也隻剩白光。
我正在被迫接受這殘酷的現實。
——我最愛的媽媽,已經變成眼前這個歇斯底裏的女人。
那天後。
我多上了三個補習班。
書桌上多一疊練習冊。
我次次拒絕朋友的邀約。
在學校裏愈來愈沉默寡言。
可即使如此努力,結果依然沒讓媽媽滿意。
......
「70分?你覺得隻要及格了就不用往上努力了是吧?整整三個月,我給你花了那麼多錢,你就給我這點回報?」
媽媽咄咄逼人,早已不複記憶裏的溫柔寵溺。
「哎呀,今天大過節,消消氣。」爸爸殷勤的給媽媽夾菜。
他最近生意越做越大,總是早出晚歸。
可爸爸明明越來越忙,卻愈加對媽媽伏小做低,比以前體貼入微多了。
「我下次會努力的。」我不安捏緊筷子。
我會努力成為優秀的孩子,成為媽媽會喜歡的孩子。
這樣才不會被拋棄......
我不安的期盼著:隻要我足夠優秀,媽媽就會變回以前那個溫柔的媽媽吧?
後來。
我拚盡全力,勉強考上市裏最好的高中。
天賦不足,努力來補。
這一年來,我在學校發狠學習。
勤奮到連午飯時間都搭了進去。
可媽媽卻不知道。
她隻在意我飛的高不高,並不關心我累不累。
錄取通知書寄來後,她春光滿麵。
又恢複了往日那股驕傲勁,逢人就誇耀:
「清清這孩子像我,聰明。女孩子啊,都是開竅晚,不擅長理科,不過引導引導就好了。」
「你看清清現在可不就和小時候一樣優秀了,她從來就沒變過。」
......
媽媽的語調高昂亢奮。
像隻獲得勝利的花孔雀。
我卻陷入茫然無措。
我努力,成績不好。
媽媽生氣,怨我。
我努力,成績好了。
媽媽高興,誇我。
難道我隻是媽媽的工具嗎?
一個用來裝飾她遺憾人生的工具。
那我自己呢?
我的自我和靈魂又該何去何從?
我的心間頓時出現兩個小人。
一個是痛苦反抗、掙脫枷鎖的我。
一個是乖乖聽話、麻木微笑的我。
到底哪個才是真正的我呢?
我望著鏡子。
眼裏的情緒似黑洞,快要把自己吸進去。
算了。
不重要。
媽媽開心就好。
爸爸的生意做的越來越大,我們家逐漸成了親戚中混的最好的。
所以媽媽也不怕閑話,張揚的辦了個豪華奢侈的升學晏。
晏席上,眾人半是恭維半是真心:
「清清這孩子像你,聰明!」
「婉容真是會養孩子啊。」
「龍生龍鳳生鳳,清清這孩子肯定是個清華北大的料子。」
......
「那當然,我的女兒隻會上清華。」
媽媽這樣回答,眼裏滿是確信。
我僵硬著嘴角陪笑,努力扮演好孩子的角色。
在一次次自我懷疑中抹殺掉自我,也在一次次猶豫徘徊中深陷牢籠。
像一個被安排好動作的提線木偶,乖巧懂事。
一步步書寫著媽媽想要的人生。
也扼殺掉自己的生機。
靈魂都在腐朽。
上了高中後,我漸漸感到自己和周圍女生的不同。
青春期的女孩似花朵,燙個劉海、偶爾不穿校服。
這些女孩愛美的小心思,我很羨慕。
小時候,我總被媽媽打扮的花哨漂亮,開開心心的去上才藝班。
可不知何時起,媽媽以學業為重的理由。
不再給我買漂亮的裙子,不再給我綁漂亮的辮子。
我無滋無味的紮著普通的馬尾辮、穿著普通的T恤衫,平平淡淡的走過我的半個青春。
鋼琴、芭蕾等才藝愛好也漸漸荒廢了。
因為我的人生隻有一個目標——考上清華。
我仿佛就是為了這個目標而生。
我要考上清華。
成為媽媽心目中最好的孩子。
我在心裏一遍遍說服自己。
然後就可以麻木的刷題、背書、思考......
反複循環著我討厭的每一件事,一天又一天。
直到我認識夏薇。
轉機開始出現。
我每天隻顧低頭學習,不問世事。
我的後桌孫武是個調皮搗蛋的男生。
他總愛扯我的頭發,逗我玩,欺負我。
夏薇正好坐在附近,她每次都沒好氣的製止。
「喂,孫武,手賤是吧?」
「孫武,你有病就去治!」
......
「夏薇,謝謝你。」我感謝的看著她。
「嗨,這有什麼。你就是脾氣太好了。」
她不以為意,眼裏卻滿是明媚耀眼的光芒。
夏薇活成了我想要的樣子。
我和夏薇漸漸成了無話不談的朋友。
夏薇是個打扮和學習兩手抓的人。
和她做朋友,我漸漸開始改變。
精致的發夾、水紅色的口紅、修剪整齊的劉海......
一切都恰到好處不過度。
也因夏薇的關係。
我開朗起來,和不少女生熟悉了起來。
我感覺到了十六年從未感受到的熾熱感覺。
——自由。
我像一灘活過來的死水。
我小心翼翼的珍惜著,可天不遂人願,意外還是發生。
13
期中考,我填錯了答題卡,白白丟了五十分。
那幾日,我渾渾噩噩、情緒低落。
我算過分數,如果不填錯我能比平時多考20分。
媽媽一定會高興的誇我進步。
可是現在一切都毀了!
媽媽......一定會殺了我的!
明明坐在喧鬧的教室裏,我卻覺得被潮水淹沒。
張牙舞爪的將我拍打在岸邊,直至窒息。
我開始恐懼回家這件事。
可到底得麵對。
已近黃昏,寬敞的客廳沒有開燈,顯得無比晦暗抑鬱。
「站住!你數學為什麼比平時少考50分?」
媽媽從沙發上站起,直勾勾看著我。
我捏緊書包帶子,喘不過氣來,艱難道:「是失誤......我不小心填錯了答題卡。」
「借口!」
我重重被推在地上。
不知從哪天起,記憶裏那個溫柔如水的媽媽,已經逐漸歇斯底裏。
再也尋不回一點從前的影子。
我也早已習慣。
「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你太讓我失望了!我什麼時候教過你撒謊了啊?」
疼。
渾身都疼。
可比不上心間的恐懼和絕望。
我看著媽媽濕潤的眼眶,竟恍恍惚惚覺得全是自己的錯。
她一邊罵,一邊用力踢我。
「你這個沒用的壞孩子!退步這麼多是不是學壞了?你看看你最近的樣子!」
「塗口紅?化妝?我沒說你就變本加厲是吧?」
「半期考這麼重要的考試你考這麼點?是不是存心要我在親戚朋友麵前丟臉!」
......
「我讓你再打扮!」
她突然狠狠抓住我的頭發,操起桌上的剪刀就剪起我的頭發。
「不要!不要!」
我拚了命的掙紮。
哢嚓哢嚓。
「爸爸救我!爸爸!爸爸!」
哢嚓哢嚓。
可惜爸爸不在家,沒有人可以來救我。
「別喊他!你是我的女兒!」
媽媽不知道被踩到哪個神經,更加瘋狂的剪著我的頭發。
終於,我用盡全力推開她。
卻讓刀鋒劃過臉頰,劃出一道長長的血痕。
我捂臉低頭,血順著指縫滴落。
媽媽也愣住。
氣氛陷入死寂。
慢慢的,疼痛從臉頰擴散到全身。
恐懼卻變成了麻木。
我抬頭,平靜的問:
「媽媽,這樣的懲罰你滿意了嗎?」
「可以放過我了嗎?我想吃晚飯,我很餓。」
她的神色瞬間由茫然變成悔意,用力抱住我。
用力到仿佛要把我融入她的骨肉。
「清清,是媽媽錯了。媽媽不該這麼衝動......」
「清清,你原諒媽媽好不好?」
我迎著她小心翼翼的目光,卻覺得心頭空空似曠野,泛不起一點波瀾。
媽媽說她錯了。
可她會改嗎?
不會的。
所以我的人生就這樣吧。
我認命。
或許是出於歉疚。
媽媽竟真的開始改變。
她細心照料我臉上的傷口,生怕留下一點疤。
她甚至開始放鬆對我學習的管控,不那麼窒息的每日追問。
我如死水一般的心又開始雀躍。
希望又開始該死的死灰複燃。
可後來,我才發現這一切不過是鏡花水月......
假象罷了。
如我的人生一般,是條表麵華麗的禮服,揭開裙擺,裏麵卻密密麻麻滿是虱子,一點點腐蝕著我。
也是場荒唐的戲劇,揭開幕布,才露出裏頭血淋淋的張牙舞爪,一點點吞噬了我。
校慶日的這天。
下了暴雨,我沒帶傘,便由同班的一個男生送回家。
雨傘的一側傾斜向我,沒讓我淋到一滴雨。
男生風趣幽默,一路說和我聊些趣事,把我逗的合不攏嘴。
到了家樓下,我欣然與他道謝。
卻突然覺得後背發涼。
那是一種被窺探的感覺......
仿佛被陰毒的蛇盯上,又仿佛被野獸鎖定目標。
我麵色慘白,用盡渾身力氣,艱難回頭。
隻看見陽台上一雙幽深的眸子正死死盯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