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送你回去。”
長久的沉默後,他的聲音帶著一絲僵硬。
我應了一聲,默默跟在他的身後。
東華門外,停著他的馬車。
他先行上了馬車,回身朝著我伸出手。
我下意識想要喊車夫搬馬紮過來,但忍住了。
前世,沈宵那陰冷暴戾的眼神在的腦海中揮之不去,與眼前的男人重疊。
我不由自主得打了個冷顫,由著他牽我上車。
馬車自東華門駛入玄武大街。
明明車程隻有一盞茶的時間,我卻覺得無比漫長,如坐針氈。
安南侯府門口,兄長聽聞太子親至,忙出來接駕。
我尋了個由頭回了後院。
一炷香的時間,兄長便來尋我。
我正在整理此次治理時疫的方子。
“阿遲。”
他喊我。
我假意手上收拾個不停,權當沒聽見。
我清楚兄長要說什麼。
宮中傳消息的速度太快,隻怕過了今晚,全城的高門都會知道,我拒了與太子的親事。
“顏意遲。”
他連名帶姓得喊我,抬手按住了案牘之上的宣紙。
我隻好抬頭望向兄長。
“你在臨州府,遇到了何事?為何你回來之後,感覺變了個人?”
兄長的目光,帶著探尋。
小時候我每次在外頭貪玩胡鬧,兄長都能抓我個正著。
“我做了個夢。”
“夢見我若是嫁給沈宵,日後會受盡白眼與欺淩,會害得顏家被誣為謀逆,你會因我而死,我會被扔進軍營成為軍技。”
“哥哥,我太害怕了。”
“哥哥,東宮另有心儀之人,太子妃的位置,不是顏家可以肖想的。”
“如果可以的話,我也希望哥哥能盡早從朝堂之上抽身而退,我們回到祖籍,去過普通的日子。”
我握著兄長的手,一字一句說得認真。
兄長邊聽邊搖頭。
“莫說胡話。”
是了。
一個沒有親眼見過那個悲慘故事的人,是決計不會相信這一切的。
更何況,我還是用“夢”來替代這個故事。
“阿遲,你因為一場夢便如此疏遠東宮,這也太糊塗了。”
“明日是三月三上巳節,東宮臨走前,命我帶你一同去北郊踏青。”
踏青?
前世在我求了皇帝恩典賜婚後,沈宵恨我入骨,日子都沒選,便匆匆忙忙得將我抬進了東宮。
他從未邀過我去踏青。
“兄長,明日 你自己去吧,替我回過東宮,謝他邀請的好意,但我偶感風寒,實在是沒力氣出門。”
敷衍人的借口張嘴就來。
兄長打量了我半晌,進我沒有改變決定的意思,隻能一臉挫敗得離開了我的院落。
翌日,雄雞叫了三聲後,外頭的天色還未全亮。
外頭吵吵嚷嚷的,我聽見丫鬟有些驚訝的聲音。
“殿下!我家小姐還在洗漱,勞您在前頭稍候。”
沈宵怎麼來了?
我有些心慌。
可越慌越容易出事,行動之間不小心帶翻了水盆。
“啊——”
我躲閃不急,腳背被滾燙的熱水澆了個徹底。
“小姐。”
“阿遲。”
有人快步推門進來,我尚未看清是誰,便被人抱起。
熟悉的龍涎香想起撲鼻而來。
是沈宵。
今日,他換了一身黑底的織金袍子,一看就是今年司衣局新供的衣裳。
“去拿燙傷的藥來。”
他回頭,吼了一聲了愣在原地的丫鬟。
將我放在床榻上,他伸手便要解我的足襪,被我攔住。
“殿下,男女有別。”
他自覺失禮,起身回避。
待丫鬟換好了藥,我在她們的攙扶下起身,見太子扔在門前的風口中站著。
邊上的小廝手中攬著避風的袍子,一臉擔憂。
“殿下既定了今日去北郊踏青,便不必在臣女處盤桓,莫讓別人家的姑娘久等了。”
我在心裏默念,希冀這位大佛趕緊離開。
他卻偏偏在我小院中的石凳上坐下。
“今日不去踏青了,讓零丫頭去取了棋來,咱們同小時候一樣,你若能贏了孤,孤便贈你一件禮物。”
零丫頭是我的貼身丫鬟零陵。
我朝她使了個眼色,她依言去取棋。
第一百四十九手,沈宵執白,勝半子。
“恭喜殿下棋藝又精進了。”
我換上諂媚的笑,躬身行禮,隻想哄好了他,讓他趕緊走。
他卻黑了臉。
“顏意遲,你以為孤看不出來你在讓著孤?”
我垂眸,不接話。
“幼時你的生辰賀禮,都是你自己贏去,因你爭強好勝,事事不願落於人後。”
“今年孤為你備好了生辰禮,你卻不要?”
生辰賀禮?
我一驚。
被沈宵一提,我方才想起,原來今日是我生辰。
隻因我與兄長自小便不過生辰,是故府中上下大多也都不記得日子。
去了臨州府這一年,更是將此事全然拋諸腦後。
沈宵竟還記得?
什麼時候,他對我這麼上心了?
我不說話,他還當是說了重話嚇到了我,登時又服了軟。
“阿遲,孤並非是訓誡於你。”
“來,這是波斯進貢的上好血玉,孤請宮裏的嬤嬤打了瓔珞,正好配你。”
他將血玉遞過來,想要塞到我手裏。
玉質通透,沁出來的那一點點血色,妖冶淒豔。
我恍惚間想起,前世的記憶裏。
血玉擋住了沈宵射向我的利箭, 在我的眼前碎裂。
如同後來為我死去的兄長。
“不——”
我頭痛欲裂,下意識得抬手,打掉了沈宵手中的血玉。
“我不要這東西。”
在眾人的驚呼聲中,血玉落地,幸運的是完好無損。
沈宵望過來的眼神中,有驚怒,有質疑,還有一絲晦暗。
外頭的人聽著聲音奔進來,烏泱泱的一群人,皆是帝京之中的高門貴女。
“顏意遲,你好大的膽子,連陛下禦賜之物都敢隨意摔跌,是想謀逆麼?”
質問之人,正是嶽菡。
她今日是用心打扮了的,一身湖藍色的蘇繡牡丹長褙子,搖著扇兒,便指著我罵起來。
我俯下身,撿起那枚血玉。
玉上墜著的瓔珞一看也是極好的手藝。
我走向嶽菡。
她忌諱我手裏的“禦賜之物”,可不敢動。
我將血玉掛在她的腰帶上。
“醫女日日粗手粗腳慣了,配不得如此貴重的物件, 美玉當配美人,嶽小姐又與太子殿下情投意合,臣女這個做妹妹的,便借花獻佛,將此物贈予未來的太子妃嫂嫂。”
嶽菡的眼中,閃過驚訝和竊喜。
我聽得圍觀之人都倒抽了一口涼氣。
我卻覺得無比暢快。
渣男賤女,就該天生一對。
我聽見沈宵在走近。
是要承認了吧?
是要當眾宣告了吧!
我鬆了口氣,往後退了兩步。
卻被沈宵握住了手腕,強行拽回了他身側。
“阿遲,看來宮裏還沒遞出消息給你。”
“昨夜,孤已求了父皇母後,你我的婚期,定在四月初四。”
刹那間,我的腦子一片空白。
為何?
為何會這樣?
他的嗓音低沉,落在我的耳中,宛如來自地獄的低語。
“若再拒婚,便是抗旨不遵。”
“顏家,可是意圖謀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