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和店員絮絮叨叨念著我的翠姐,我的心頭湧上一層暖意。
我飄了過去,想要給翠姐一個擁抱。
卻抱了個空。
我忘了我現在已經變成鬼了。
翠姐比我的媽媽更像媽媽。
因為營養不良,我月經來得晚,是翠姐教我少喝生水,用姨媽巾。
家人都不記得我的生日,來到服裝店後,每年生日翠姐都會請我吃長壽麵。
奶奶病重那年,弟弟貪玩把腿摔傷了。
爸爸媽媽都在醫院照顧弟弟,卻沒人回去看望奶奶。
接到醫院打來的病危通知,我急得直哭,卻沒錢坐車。
是翠姐預支了我一個月的工資,讓我能回去見奶奶最後一麵,好好地安葬奶奶。
奶奶死前一直勸我,說我未來大有本事,讓我離開爸媽,別再讓他們吸血。
我卻掛念著小時候便宜弟弟沒來時,爸媽對我的那一點微不足道的好。
天真的我覺得,隻要我做得再好一點,他們最終會回頭看到我的。
奶奶沒再勸我,送了我一塊可以保平安的木牌,含笑去見爺爺了。
當我處理完奶奶的後事回到家裏,爸媽對我卻沒有好臉色。
他們責怪我花光了一個月的工資,狠狠地罵了我一頓。
「她一個糟老婆子,死了就死了,你給她花那麼多錢做什麼?」
「你弟因為你沒錢給他買平板鬧絕食,我告訴你,你弟要有個三長兩短,我和你沒完!」
可是,爸爸媽媽,一個平板,一個撿來的兒子,能有奶奶重要嗎?
奶奶是除了翠姐之外,唯二關心我的人了。
爸媽本來連初中都不想讓我讀完,是奶奶在鄉下種地賣菜、賣塑料瓶給我供學費。
爸媽總說我是賠錢貨,隻有奶奶和我說,女孩兒一定要多讀書,多去外麵闖闖。
我走了,奶奶的牌位還在家裏呢。
不知道這大年夜,爸媽記不記得給奶奶上柱香。
想到這裏,我離開了服裝店,打算回家去看看奶奶的牌位。
沒想到,在飄過男士西裝店時,竟然看到了徐曉麗。
她和一個男人摟摟抱抱,在店裏旁若無人地調笑。
怎麼回事,徐曉麗不是說要嫁給我那便宜弟弟嗎?
想起弟弟說徐曉麗要加班,大年夜不能來給爸媽拜年,怎麼這加班加到男人身上去了?
7
我飄進了男士西裝店,正好看見那帶著金絲眼鏡的小白臉摟著徐曉麗。
這麼親密的姿勢,兩人肯定關係匪淺。
那小白臉摩挲著徐曉麗的後腰:
「曉麗,你難道真的要嫁給那李耀祖?聽說他家都給你準備婚房了。」
徐曉麗摟著那男人的脖子,靠在他懷裏:
「怎麼可能?我隻是想騙他的彩禮錢而已。」
那男人笑著親了親徐曉麗:
「你真要了四十萬?李耀祖那窮酸樣,他家給得起嗎?」
她從鼻子裏噴出一聲嗤笑:
「怎麼給不起?他姐姐可是我們這條商業街有名的銷冠,給他家掙老鼻子些錢了。」
「掙得再多應該都花到房子上了吧,不嫁給他,你哪能拿到錢?」
徐曉麗磨了磨指甲,吹掉手上細微的灰:
「他姐姐長得不錯,嫁出去應該能有不少彩禮錢。」
原來賣了我換彩禮錢這事,背後也有徐曉麗的一份“功勞”。
小白臉笑了,親了親徐曉麗保養得白白嫩嫩的手指:
「你可真機靈,李耀祖那蠢蛋真是被你唬得團團轉!」
徐曉麗得意的笑了笑,用指尖一下下點著小白臉的胸口:
「看我這麼賣力,你還不趕緊和你家那黃臉婆離婚。
我可不想咱們的寶寶出生了,還不能叫你爸爸。」
徐曉麗肚子裏的孩子,竟然不是我那便宜弟弟的。
我不禁有點幸災樂禍,放肆地大笑起來。
爸媽瞞著我花光我的存款買婚房,大年夜叫來媒婆把我賣了四十萬。
結果最後,弟弟被戴了一頂綠帽子。
爸媽不僅要養別人的兒子,還可能要帶別人的孫子。
逼死了我就換來這樣的結果?
我笑著笑著,眼淚卻忍不住地冒出來。
奇怪,我都變成鬼了,怎麼還能掉眼淚。
眼淚落到了我胸前的木牌上,被木牌一點點吸收了進去。
但我沒有發現木牌的變化,繼續往家的方向飄去。
沒了我,他們一家三口應該過得很開心吧。
就是不知道他們知道真相後,還能不能笑得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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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到了家裏,隻見媽媽在廚房炒菜,爸爸在桌邊一個人喝著酒。
不大的房子裏貼著紅色對聯,放著喜慶的發財樹。
光看裝飾,這小小的客廳被布置得很有年味。
這是我還活著時花錢購置的,我本想著過完這最後一個新年就離家而去,出於對爸媽的愧疚想讓他們過得有點年味。
沒想到,我竟然連年都沒過完,就被他們逼死了。
狹小的屋子裏回蕩著弟弟打遊戲時呼呼喝喝的罵人聲,並沒有什麼過年時的煙火氣。
我還以為,沒了我,他們三人會歡天喜地地開始慶祝呢,沒想到這麼冷清。
8
是啊,沒了我,這屋子裏確實少了點聲音。
往年新年,弟弟總會故意刁難我。
前年,他嫌我煮的飯菜不合口,故意撒了我一身。
去年,他故意往自己的棉衣上潑水陷害我,說我要凍死他。
盡管他的伎倆是那麼拙劣,每一年都變得更過分,爸媽還是站在他那邊,叫我讓著弟弟。
我試過開口喊冤,也試過辯解讓他拿出證據。
可沒有用,我越反抗,弟弟越得意,爸媽越憤怒,最後我不是挨打就是挨罵。
每年新年,屋子裏都會有我的喊冤聲、哭喊聲、父母的怒罵聲、弟弟的嘲笑聲,怎麼會冷清呢?
今年他們直接把我賣了,沒有了指責的對象,連我們家獨特的年味兒都沒有了。
真是好笑。
我飄進我那從雜物房改成的小房間裏,試圖擦拭奶奶的遺照。
可我的手卻從相框裏穿透過去。
想抱的人抱不到,想撫摸的相框也摸了個空。
奶奶,到底為什麼我會變成這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
悲上心來,我又止不住地流出了鬼淚,隔空虛虛地抱住奶奶的相框開始大哭。
我沒有看到,奶奶的木牌又開始吸收我的眼淚。
沾了我的淚的相框上,奶奶含笑的嘴角似乎帶上了一抹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