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來黎朝和親的,我的家族隻是一個部落。算是草原上,驍勇善戰的薑和部。
這兒的王君尚且年輕,喜歡征戰。說是獻上部族裏最美的女子,便可保我父親性命及部落無虞。
父王幾番勸說。隻有我的身份和容貌,可保一族老小無虞。
我不得不答應,卻負我心許的男子。本該心心念念的,連婚期都定了——發帶都係上了。
我們薑和部有規定,若是男女有了心儀的人,是該帶個紅頭繩的,這樣別人就不會再接近你了。
可偏偏就選中了我。
我記得阿爹小時候,帶我去過這座繁華的北臨城,當然它偏北,據說南方溫暖繁華,比之北臨城,有過之而無不及。
後來的北臨皇帝待我很好,日日去我那一處,噓寒問暖。
可是整整三年,我離家都三年了。
我時常想念漠北的黃沙,一眼萬裏。朦朧著夜空裏的星子,仿佛觸手可得,亮而深邃。
想起我的小馬駒,奔跑在一望無際的平原上。
那時多麼自在。
不像現在。初來時要跟著教習姑姑,學著黎朝的禮儀。
我若學不好,下次若見了王後與王君的其他女人,必是要一陣數落的。
我也不明白——為何大王會有那麼多的妃子,想來帶著王後算上自已一共有五位。
在我們家鄉,都是一夫一妻。
我爹爹也是小部落裏的王,至少看起來,沒有這位皇帝這般荒唐。
在我看來荒唐在何處呢?
譬如前兩日在王後的未央宮那裏,後兩日必要在婉夫人的翠柳宮。往後,在戚夫人的明幽宮。再往後,去辛婕妤的水月宮,最後就是我這個初入宮的美人了。
如此看來,他這般輪回,至少就過了一月。
我身旁的姑姑秋娘說。
他這叫雨露均沾,彼時我對他們的文化還不精通。
我甚至還鬧過一個笑話,問姑姑“秋娘的意思是不是秋天的娘親,所以才叫秋娘?”
她卻說,“小人隻是一個名字罷了。”
委實不曉得,這雨露均沾四字的意思,及寫法。
想起才來的三個月,我的日子,都過的很平靜。
他沒來,宮裏的宮女們都很著急,也免不了受宮裏冷落。
隔壁的婉夫人,也來瞧過兩次,大概是想找麻煩的,可都被我不痛不癢的打發了。
那時我禮儀學的差不多了。
到第四個月裏,他來了,就不平靜了。
一個不大的屋子裏,頓時就跟炸開了鍋似的。
又是給我沐浴更衣,又是開始做飯。
就像迎接什麼重大的節日或人一樣。
她們開心的團團轉。
我卻沒有這樣的感覺,隻想著他頭一次來我房中。
該讓他以後都不來才是。
若不是他,我又怎會遠嫁到這種地方?!
我洗完澡,換了一身素白的衣裳,是我執意要如此穿的。
她們說,王上不喜歡白。
那我就偏要穿。
正坐在小桌前,看著一桌子菜肴。
總比部族裏的大坨子肉看著養人。
未待他來,我便吃了一口。
委實——不太好吃。
沒有肉的味道,還是想念,大塊的肉,配著燒酒,自來北臨,就再沒有吃過了。
想到此,我不禁吞咽了口水。
見來人......一身明黃色的袍子,身子頎長,年輕俊朗。從門外走了進來。
他靜靜看著桌上動過的碗筷,音色低沉。“沒有人教過你禮儀嗎?”
“教過的......”我低著頭說,怎麼倒像是我犯了錯。
王君站著,極威嚴道:“抬起頭來!”我心下一驚,怎麼忘了,當日,他來部落的時候我在外廝殺。回來時濺了一臉的血,大概是蓬頭垢麵,我隻遠遠瞧見過他,他倒是未看清我。
是以他並不知道我長了什麼樣子,此刻若露了真顏——豈不——
天色漸暗,燈光明亮。他不知何時來到我身前。捏住我的下巴,逼著我與他對視。
此刻我方才知曉,為何他會選我了,料定了,隻有我能來黎朝和親。
可不是我在埋伏人手的時候救的那個人嗎?他當時一身麻衣,我怎知道,他竟是黎朝的人。
五官分明,鷹鼻自上是銳利的雙眼,額頭飽滿,輪廓鋒利,皮膚白皙,長相算是從未見過的俊朗。
可他到底還是比不上,我心中的人。
我心底裏的人不似這般英氣。
像山上才采出的白玉,迎著陽光照下來那般美麗,不染纖塵。
黎城眼中緩緩眯起了笑意。“說來,我還要感謝你救了我。”他陰側側的說。
我扭著頭,掙開了他的手,自然知曉他為何事而生氣。
又不能說,我任由他“死了”多好。教習姑姑說,不能頂撞大王。他若要說大不敬的罪,隻怕還要牽累我宮裏的人。
“當日救你隻是偶然。我怎知道你是誰,隻不過將你綁在馬後拖了片刻,你便要這般計較嗎?”我仰著頭問。
他努了努嘴,坐了下來。
“孤的威嚴何在?”此刻的模樣倒像是一個生氣的小孩子。
我卻不明白,他怎麼就不生氣了。
難道要留宿?我搖了搖頭,這樣的念頭,十分可怕。
隻見他開始用飯,舉手投足間,閑雅矜貴。
良久也沒有走,外麵天色愈沉,燈芯劈裏啪啦響了好幾次了。
我決定不能坐以待斃。
“大王也累了,還是去王後姐姐那去瞧瞧吧。”我扯了一個極好看的笑容說。
他靜靜瞥了我一眼。
“孤若不來,你該又覺得孤刻薄了你,孤來了,你又要趕孤走?”
我故作家常般同他說。“想起來在我們家鄉,妾這個年歲,大概還在同家裏的哥哥們騎馬射箭呢!”
倒是看不出來他在想些什麼,隻微微斂眸,靜道:“黎朝民女十四五歲,便嫁了人。最遲不過二八年華。既嫁到北臨,自然也要入鄉隨俗。”
我笑了笑,喝了口水,暗暗思忖。
覺著這般幹坐著也不是辦法。
“我瞧著今夜外麵月色不錯,大王要不去賞月?”前一日北臨的夜色很好看,月亮又大又圓,仿佛觸手可得。
他坐在我對麵,淡淡瞥了一眼外麵。
桌上的菜肴,不知何時已經被撤了。
他捧著茶喝了一口,似與我閑聊一般。
“今夜何時有月色?”
我回頭望了一眼,此刻深藍色的夜幕沉寂,連個星子也沒有。
我臉色微赧。
他淩厲的目光像是看穿了我的小心思。
“虞美人時辰不早了,該歇息了。”
“是!”我心情差極了,估摸著臉色也不太好看。
正起身,卻見他也起了身,路過我身旁,洋洋灑灑的走了。
我愣住了,連恭送王君的禮儀都忘記了。
頓時鬆了一口氣,美美的趴在床上睡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