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我盯著報紙出神。
專版上刊登了薛華乾的黑白劇照。白衣的少年正向天空伸出雙臂,目光聖潔,黑色羽翼在背上展開。俊美麵容交織了細微的痛楚與忍耐,令人深受感動。
《影子》中的少年從家鄉來到大城市,在喧鬧環境中逐漸受到汙染,拋棄了家鄉的親人和戀人,最終受人利用,在肮臟的街頭遇刺,臨死前的懺悔換來了戀人的原諒。
片子從劇本到拍攝都隻能稱作中規中矩,但薛華乾的表演如同映徹深海的光線,令人不忍移開視線。
評論旁邊是整版不堪入目的八卦醜聞,說他麵相純潔,卻在和有權勢的富婆做些醜陋勾當,才得到這一角色,出身窮苦,卻在成名後立刻拋棄了相依為命的弟弟和戀人,手段十足,才把這個暗黑角色演活。報紙上天花亂墜,還附上了那個弟弟和戀人的姓名與相片。
相片很小,縮在角落,卻也依稀看得出弟弟薛良啟的清秀容貌。而那戀人柳雲相貌普通,頂著瘦嶙嶙的雙肩,像是怕生,視線躲著鏡頭。
次日,我們到了製片公司。
本打算稍後再去拜訪死者家屬,卻看到休息室裏坐著一對少年男女,明顯看得出局促。見我們進門,慌忙站起身。
漂亮得耀眼的少年,此刻努力挺著背站在我麵前。一身便宜的青色衫子已經磨得發白,袖口也卷了邊。
“真的好像......”我脫口而出。
“我和哥哥是孿生兄弟,從小便分外相像,經常會有人把我們搞混呢。”
少年露出笑容,羞怯而緊張。
“你們是薛良啟和柳雲,是不是? 為什麼會在這裏?”
“是製片公司叫我來的,因為哥哥的死,要安排一些身後事。”他的眼圈紅了,“柳雲是我的戀人,我們三人是一起長大的,所以也想來看一眼哥哥。
我才留意到他身旁的少女。原本平凡的容貌,在少年的身旁更是黯淡無光,她正低頭揉著衣角,沉默不語。
“可是報紙上說,她是薛華乾的戀人......”
“那些報紙簡直是肮臟的老鼠!”薛良啟聲音激動起來,拉過柳雲的手說,“憑空編造,一點點小事便無限放大,毀人名譽!她和我已經一起很多年,感情一直很好,那些記者亂寫一通,倒把她說成了哥哥的戀人了!”
“一點點小事便無限放大——這麼說,你還是相信哥哥做過些見不得光的事了?”
薛良啟像是被這個問題驚嚇到了,一雙清澈的雙眼望著我的身後。而我身後,剛剛發問的雨蒙正側著頭,感興趣地回望著他。
“有誰能潔白無瑕?光芒下的人也有陰影,更何況照在他身上的光芒比其他人強了百倍。”半晌他說。
“所以影子便也黑了百倍,是不是?”雨蒙看著他,慢慢露出些笑意。
忽然門嘭地一響,一個高嗓門的笑聲傳入:“什麼光和影的,幾位打什麼啞謎呢?”
是薛華乾公司的女性製片人青嵐。方臉,架著副眼鏡,頭發衣服都十分講究,顯然家世不薄。她招呼我們坐下。
“這次出了這種事情,實在令人惋惜。”等人坐定,她黯然開口,“華乾正準備下一部片子,還在試裝,一會便不見了蹤影。我們以為他提前回家,沒想到......”
我正記錄,聽到身旁一個聲音。
“報紙上似乎寫到薛華乾和您有染,不知是不是真的?”
雨蒙果然又在問些不合時宜的問題了。
青嵐自然是見慣這種場麵的人,一點都沒有變臉色地回:“報紙真是亂寫。不過也不出奇,他這樣長相,尤其受到女性歡迎,被這麼編排也是常有的事情。”
“哦,果然是報道不實。”雨蒙彎起雙眼,忽然轉了話題,“薛華乾不在了,您的新片怎麼辦?聽說他又是第一主角呢。”
青嵐有些犯難地蹙起眉。
“是,我本打算拍一部西洋風情的片子,選定的不二人選就是他。但現在…...”
“至於人選,您麵前不就坐著一位嗎?”雨蒙看向薛良啟的方向,微笑道,“和兄長一樣的美好相貌,稍稍打造,不就可以代替哥哥出演主角麼?”
青嵐猶豫了,也看向薛良啟。少年側著身子,熱忱地望著她,雙頰因為激動而染上了緋紅。太像了,她一時有些移不開視線,終於下定決心,道:“你先試演一段,我再做決定。”
少年激動得有些手足無措。他身邊的少女卻有些驚慌地抬起頭,扯住了他的衣角,他兀自開心,沒有留意到她的動作。
他站起身試戲,白色襯衣,黑色西服背心,微微壓著帽子,露出兩道清秀的眉。少年的裝扮容貌無可挑剔,但臉上總是掛著幾分膽怯,手腳僵硬得如同木偶做戲。
一段默劇也演到如此地步,連從未去過影院的我都隻能搖頭了。
“是不是緊張呢?放鬆些。”
結束後,見少年臉色煞白,幾乎要哭出來,青嵐柔聲安慰道。
同胞兄弟,表演才能卻天差地別,一定很不甘心。但這種演技自然沒辦法出演電影,可惜之餘,青嵐遞了名片給薛良啟,請他有事再聯絡。
我們便也告辭。回到住處,我盯著沒有絲毫線索的案卷,發了會呆。
背負雙翅而死的少年。彩色玻璃與教堂。掉落現場的玻璃墜子。同樣相貌的雙生子。幾乎非人的美貌。光芒下的暗影。
這案子隱隱透著詭異,望下去仿佛望進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