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往十二年,我的身邊總離不開沈衍之的影子。
我從牙牙學語的孩童,長成了亭亭玉立的姑娘。
芳心亂跳的年紀,我將沈衍之牢牢刻在了心上。
他每隔一段時間都會來看我,給我帶一些我從未見過的稀奇玩意。
整整十二年,待我如初。
這十二年,別國打得熱火朝天,清寧國和安生國相安無事。
兩國一致對外,如銅牆鐵壁,破不開分毫。
如今,三國來犯打破了寧靜。
兩萬精兵,不過是試探,若是此仗敗了,清寧安生兩國,將任為魚肉被刀俎。
沈衍之是用兵奇才。
所有人都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
隻有我知道。
沈衍之命裏有此一劫。
此去,九死一生。
我毫無顧忌地摟住他的腰背,直往他懷裏鑽。
沈衍之最是受不住我這無賴模樣,原本嚴肅起來的臉色很快繃不住。
他好氣又好笑,[去可以,不過你得先跟我約法三章。]
我抬手向上,緊緊摟住他的脖子,得寸進尺地湊近,[你說。]
過往數年,各種禮法條規,我們親近但不親密。
這還是我第一次這樣主動,黏在他的懷裏。
沈衍之有些無所適從,但他清楚地明白一點——
我應了他的事,從沒有不答應的。
他箍住我的腰,幫我穩住身形,又朝我伸出一根手指,[其一,沒有我的允許,不可以亂跑。]
[好。]
[其二,出行聽軍令,我往東,你絕不往西。]
[可以。]
前兩條,我答應得極為爽快。
[其三......]
他欲言又止,斂了幾分笑,如墨的眸子緊緊凝視著我。
我的心跟著沉了沉,不安地將他摟得更緊。
沈衍之定定看著我許久,才緩緩開口,[其三,若我不能活著回來,我們的親事就此作廢。]
[......]
我沉默了會兒,忽地抬頭,直直地看著他:[你說什麼?]
回應我的依舊隻是沉默。
灰蒙蒙的天,凍得我的視線逐漸浮上一層薄薄的水霧。
我抽了抽鼻子,語調有些顫抖,[沈衍之,你認真的?]
他放在我腰間的手緊了緊,很快別開我的視線,悶悶點頭,[嗯。]
我扯了扯唇角,[......好,隻要你帶我去,我答應你。]
*
沈衍之三歲練劍,天賦驚人。
我看著那柄原比他身子還高的劍,逐漸在他手裏輕鬆挽出了劍花。
他對旁人是天之驕子的矜貴,與我而言,卻是獨一無二的溫柔。
即便是幼年的他,也待我極好,在我麵前,幾乎有求必應。
他若來了,母後也放心讓我跟出宮去玩。
他隻待我一人如此,時間久了,我已經將他當成了自己的私有物,若有別家的小主詢問他幾番,我總會“好言好語”地把人刺回去。
我見到沈衍之時一貫是飛奔的。
在他麵前,我做什麼模樣都好。
他樣貌生得極為俊逸,身上卻總有一股似有若無的熟悉感。
這種怪異的熟悉感一直在我心中持續了很久。
直到十歲那年再見。
他抱著劍靠在桃花樹下,白袍清風,墨發隨風散。
我忽地想起以前見他練劍時的模樣。
詩文中寫一劍霜寒十四州。
沈衍之身上有股少年人的意氣風發,即便隻是站在那裏,也讓人挪不開目光。
花瓣飄落時,少年漆黑的眸子直直地看過來,眉眼含笑。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
往前不過兩步,我霎時愣怔在原地,望著他出神地呢喃:[師父......]
沈衍之沒聽清我的話,走近彎腰敲了敲我的頭,眉眼含笑,[發什麼愣?]
然後變戲法一樣給我變出了一串糖葫蘆。
我被閻王打入輪回時,由於無常出了錯,我的法力盡數被封印,但記憶仍舊保留。
眼前這張臉,和那個寵了我三千年的人一模一樣。
我下意識撫上手腕,卻不見玉鐲。
忽而發覺這是人類的軀體,我回過神,才抬手將沈衍之手裏的糖葫蘆接了過來。
我不禁沉思。
若是七八分相像,倒也不值得我想這麼多,可這副容貌,和我那千萬年來容顏不變的師父一模一樣。
我忽地想師父那日在魂魄樹下長身直立。
腦中靈光一閃。
沈衍之他......
!!
我不似以往那般嘰嘰喳喳,沈衍之有些意外挑眉,[過了一年,曦兒寡言些許。]
我搖搖頭,對著這張臉親切感更甚。
少年利落的輪廓看起來與以前無二,隻是更加成熟了些,我怎麼竟毫無察覺?
他像往常一般對我笑,可我卻從他眼中品出些不同的意味。
[你方才,叫我師父?]
沈衍之仍舊隻是看著我,可眸底的情緒濃了幾分。
風漸動,花瓣落在他發間,我凝目瞧著,抬手:
[你聽錯了,沈衍之。]
沈衍之順著我的方向低下頭,並未再問,起身又朝我伸手,笑得溫潤,[想好去哪玩了?]
我將花瓣隨手丟下,咬了口糖葫蘆,甜裹著酸,我牙停了一瞬,小臉皺在一起。
沈衍之笑了起來,嗓音低低的。
[看來今日攤販的山楂有些酸。]
我那時還未去過青 樓,但也知道那是個什麼地方,所以一直很好奇,央著沈衍之帶我去。
沈衍之聽到我的話,臉色僵了幾分,清白交加,耳根迅速紅了大片:[不可。]
我就知道他不會答應,心裏暗自盤算著他回去的時間,趁著空子讓母後同意我出宮。
沈衍之看著我長大,我的心思在他麵前永遠無所遁形。
他神色正了幾分,抬手敲我額頭,[若是去了,我會教訓你。]
我神情晃然一怔。
這聲音和記憶裏那句話也如出一轍。
他好像,真的和我師父有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