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內心忍不住欣喜,慌忙問他恒王的行伍到哪兒了。
他頓時變了臉色,長刀橫在我脖頸上:“說,你到底是誰!”
“莫不是恒王派來用美人計的探子!”
“我才不是!”
“而且恒王是好人,他不是壞人,他......他也是受害者。”
我急著爭辯:“恒王不是壞人,我聽說過了,恒王仁義,他以前就是太子,深得民心,現在他是一呼百應,天下共衛!”
小將仿佛聽了天大的笑話,原地大笑,長刀自然而然收回刀鞘。
“也就你們這些天天不問世事,隻花前月下的嬌小姐們才信這種鬼話。”
“什麼深得民心,一呼百應,都是嘴上說的好聽,實際上誰不是魚肉百姓?”
我急於爭辯,說當今太後,曾經的魏後亂政,強行輔佐寧王登基,才有如此亂象。
小兵一口口水吐到地上。
“呸,放什麼屁,都是一丘之貉!現在的皇帝雖然不仁,但至少不打仗,恒王來了就打仗了,大家都沒得活,都是老皇帝的種,誰知道他會不會是個好人?”
晏景明,就是在這樣的評價下,筆耕不輟,忙於朝政,活活把自己累死的嗎?
他該是受了多大的委屈,被多少人戳脊梁骨,才給自己掙來一個仁宗的名聲啊。
我心裏替他難過,精神懨懨靠在小兵身旁。
他自以為是對我說了重話,唐突了我,從懷裏摸出來一塊餅子劈開了一半遞給我。
“我剛剛說話說重了,確實不該唐突佳人,好歹我家也是耕讀之家,這事是我做的不對,這半個麵餅是我給你的賠禮。”
硬邦邦的餅子,不就著水很難吞下,可在戰亂之中,已是難得的珍饈。
直到夜色降臨,他生了火,讓我先眯一會兒,後半夜我來守夜。
我不知為何,莫名對他產生信任感,眯著眼沉入黑甜鄉。
夢裏我又夢到了晏景明。
他好像比上次更年輕一些,也更稚嫩。
不再身著龍袍袞冕,而是一身子孫蟒袍,挺拔如勁鬆,站在河邊的杏花樹下,手裏正拿著一盞孔明燈。
“晏景明。”我忍不住叫他,提起裙子向他跑去,如雛燕投林。
可他的身影明明就在不遠處,但不管我怎麼奔跑都無濟於事,就如同水中之月,鏡中之影。
隻等我精疲力盡,平地摔了一跤,忍不住哭出聲來。
他仿佛與我在那一瞬間有了心電感應,轉過頭朝我看來,“姐姐,是你嗎?”
我分明看到晏景明眼中是無盡驚喜,也朝我奔來,就在即將摟住我時,像是被什麼東西攔住了,與我之間仿佛隔著一層霧。
“姐姐,我等了你好多年,一直在找你,我終於等到你了。”
他為什麼會這麼說?
等了我好多年?
我與他曾經見過嗎?
明明我見到的他年齡更大,成為帝王的他,為什麼才是恒王的他會這麼說?
我不懂,卻也不想浪費與他難得的會麵,哪怕在夢裏。
“晏景明。”我伸手觸摸他的臉龐,果不其然,手停在他身旁,仿佛之間又一層化不開的隔膜。
他含淚看向我,幾次想擁我入懷卻也隻能被阻隔在外。
“姐姐,等我,等我找到你。”
“我們永遠在一起,不分開。”
晏景明用力在我麵前捶打這一仿佛鏡麵的隔膜,直到他的手生生捶打出血,這份隔膜依舊紋絲不動。
我想替他包紮手上的手,可我什麼都做不到,隻能搖搖頭,“晏景明,我等你,你要好好的!”
“我在......”
剩下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出口,一瞬間天崩地裂,原本杏花微雨的天地如同碎裂的鏡麵一般,四散為碎片。
晏景明的身影墜入一片黑暗,不斷下落,被深不見底的黑暗吞噬。
“姐姐,等我去找你!”
我拚了命想告訴他我在哪兒,可脖頸如同被水扼住,根本無法提及半個地名。
一陣眩暈之中,我陡然睜開眼。
再次入眼,便是李寒衣那張放大的臉。
8.
是了,我才記住這個守城小兵的名字,李寒衣,很好聽。
他見我醒了,擰成一團的眉心總算舒展開來。
“你剛剛嚇死我了,我還以為你出什麼事了呢。”
“我剛剛?”
“你剛剛發熱了,我還以為你是受了風寒,真是嚇死人了,你可知道這是荒年,哪裏有藥為你延命呢!”
我慌忙摸了摸頭,是有點發熱的跡象,但現在體溫已經回複正常,隻是頭還有點發暈。
“可還走得了路?”
李寒衣見我不作回答,幹脆將我背在身後,嚇我一大跳。
可他給的理由我沒法拒絕。
“行了,你就別跟我扯別的,現在恒王都要打過來了,把你放在這兒,你就是個死,還不如跟我逃命去才是要緊。”
“我自己可以走。”我在他背上渾身不自在。
“恒王不是什麼壞人,等他來也是一樣的,他又不吃人!”
我的爭辯在李寒衣眼中就是個十足的笑話。
“這些權貴老爺們都是一個德行,哪個都不可信,咱們這樣的平頭百姓還是當個日子人的好。”
我垂下頭,無法反駁,戰亂中的普通民眾隻是想活命,是寧王當皇帝還是恒王當皇帝,對他們來說沒什麼區別,自己活下來才是要緊。
李寒衣的話也沒錯,站在他的立場上,不讓老百姓好好活的皇帝,都不是好皇帝。
被他背在背上,我一陣沉默,愈發昏昏欲睡,迷迷糊糊間,我聽到他似乎低聲沉吟了一句。
“冤孽啊,越是不放手,越會離得遠。”
越是不放手,越會離得遠?
那又是什麼意思?
我來不及多加思考,越來越困。
這次我沒有做夢,一覺起來,周圍環境陌生的可怕。
我剛想叫一聲李寒衣。
他伸手捂住我的嘴,示意我安靜,拉了一層薄草席蓋在我身上。
“李寒衣,你幹什麼?”
他含糊其辭,“有官軍盤查。”
“你不就是官軍嗎?”
他嘟囔了一句,“現在不是了。”
而後點了我的穴道。
我動彈不得,隻能眼睜睜看著她把我藏在牛車後。
一片黑暗中,隻有毯子的縫隙可看見外麵的光景。
依稀聽得到李寒衣似乎在和外人攀談。
“我們舉家逃難的,官爺,您行行好。”
“官爺,咱們這個條件,哪裏娶得起女人啊,您太看得起我了。”
“您放心,要是有那個女人的消息,我一定告訴您,我這就走了。”
找女人,那些人是在找女人嗎?
不知為何,我心跳的飛快,冥冥之中隻覺得那是晏景明在找我。
可等李寒衣解開我的穴道後,他坦然告訴我。
“是盤踞這一代的匪兵在找女人,搶了去做勾欄院的女人,可怕得很,剛剛要不是我救了你,你這會兒都沒地兒哭去。”
他說話時雙眼直視我,絲毫不像作假。
可我總覺得哪裏不對勁,細分析也不知道到底是哪裏,隻得走一步看一步。
直等到夜間,逃難的人們圍了篝火,幾個與我年紀相仿的女孩子見我手裏有吃的,主動與我拉家常。
說著說著,一個女孩嘴快。
“今天可多謝李大哥了,要不是李大哥,咱們全得被恒王派來的人抓走。”
恒王?
我心中一沉,“你們說的恒王,是那個起兵的恒王。”
幾個女孩子見我把吃的分給他們,點頭如搗蒜。
“當然啦,不是這個恒王還能是哪個恒王。”
“這個恒王發了懸賞令,到處找一個女人,聽說是他的未婚妻。”
“真羨慕那女子啊,這種亂世能有恒王這麼好的夫婿。”
我渾身血液似乎都在這一刻凝結成冰。
忍不住看向李寒衣。
他正坐在篝火旁,同人喝酒聊天,談到興起處,甚至大笑起來。
感受到我的目光,他還轉過臉朝我招手,似是被旁人取消,又或是喝醉了,白淨俊俏的臉上染上了緋紅色。
可我隻覺他的笑叫我透體生寒。
李寒衣,他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