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露重,山上的柴都打上了露水,背著要比傍晚時分的柴要重上許多,我背著兩捆柴喘著粗氣剛回到庵裏,靈音師太就帶著幾個姑子迎了上來。
一邊說話一邊取下我背上的柴。
“給,這是一套幹淨的衣服,你們幾個快去給餘良娣換上!另外,這頭發啊臉麵啊都給餘良娣收拾收拾,太子的人就在外麵等著呢!”
我被幾個姑子簇擁著進了屋,又在她們手忙腳亂中換好了新衣服,連我剛長到肩上的碎發也都細心的梳了起來,釵上素淨的銀釵。
我看著鏡中的自己,有些恍惚。
太子他,真的來接我了?
三年啊,整整三年,他都沒有派人來看我一眼,現在變成這個樣子了,他終於想起我來了,要把我接進宮裏。
我譏諷似的笑了一聲,把頭上的銀釵扔到桌上,麵前的幾個姑子就連忙跪了下來。
誠惶誠恐。
“餘良娣,貧尼從來都沒有對您做過什麼,如今您終於再次回到宮中,貧尼必定在佛祖麵前日日為您禱告,願您在宮中事事順心。”
“是啊是啊,良娣娘娘,貧尼也是這樣想的,貧尼一定日日抄寫佛經,為您祈禱,您貴人有貴相,相信您在宮中必定有天人保佑...”
“貧尼!貧尼也是!”
她們七嘴八舌,跪在我麵前連頭都不敢抬。
我臉上的笑意深了,別的不說,她們敢對著佛祖發誓,什麼都沒對我做嗎?
那我右肩胛骨上的傷是誰拿火鉗燙的?
那我混沌不清的右眼是誰拿了石灰撒上去的?
我如今這幅見不得人的樣子,麵前跪著的姑子們,誰敢說自己無辜?
我甩了甩袖子,始終沒說一句話,但我分明感覺到了他們的恐懼。
這時,靈音師太帶著大主持推門進了來,大主持臉上常年如冰雪一樣的臉終於有了些變化。
“餘良娣。”她稍微向我低了低頭,隨即驅散了眾人。
待眾人離去,大主持朝我探了探手,我將手交由了過去。
她語重心長道:“老尼先恭喜你,終於心想事成,等到了想等到的人。不過,你回到宮中,事事也要小心,最難猜的是人心,最難防的也是人心。”
我鼻子一酸,幾乎都要落下淚來。
這三年,若不是大主持明麵上讓我做這些洗衣燒水的活兒,我還不知道要受那些姑子多少的欺負。
可以說,大主持用她的方式,護了我三年。
大主持給了我一串佛珠,那佛珠是大主持是前任主持留下來的,大主持幾乎每日都拿在手上,從不離身。
我推了回去,佛家的東西,我受不得。
大主持鄭重地交由到了我手上:“貧尼知你心地純善,我佛會保佑你,心想事成。”
我接下佛珠,在大主持的陪同下,緩緩走出了房間,門外站著的,就是太子韓宴。
韓宴一看到我,眼睛中閃過一絲震驚。
“霜寒,你,你怎麼變成這個樣子了?”
我變成什麼樣了?
我變成這個樣子他心裏一點數都沒有嗎?
三年啊,整整三年,我曾經寫過那麼多封信,他可曾給過我回信,哪怕是托人給我帶一句話呢。
可是沒有,什麼都沒有,就放任我在靜空庵三年不管不顧。
我雙手合十,麵對著韓宴,輕聲道:“貧尼在靜空庵修行三年,大主持賜貧尼法號靜塵,霜寒是紅塵之人,貧尼卻在紅塵之外,若是施主有話,還當親自同霜寒告之。”
韓宴不屑一顧地嗤笑了一聲:“你在說什麼胡話呢,你是東宮的餘良娣,在靜空庵三年,真把自己當尼姑了?”
話罷,他又催促道:“天色已晚,你也別收拾了,這破庵裏也沒什麼好東西,我們趕緊出發,或許能在天黑之前回宮。”
長空中,傳來幾聲烏鴉叫。
我想起剛到靜空庵的第一年,姑子們總是喜歡欺負我,她們揪著我的頭發大聲喊叫:“你還以為自己是太子的側妃啊!這都一年了太子都沒來見你一麵,你看太子還記不記得你!”
頭皮扯得劇痛的時候,我總是在想,如果韓宴在就好了。
當我終於適應靜空庵的生活,不再掙紮與惶恐也不再等待時,韓宴來了,他又明晃晃的嘲諷:“不過是在靜空庵三年,還真把自己當尼姑了?”
可笑,當真是可笑啊!
我不是韓宴的側妃,不是靜空庵的靜塵,那我是誰呢?
我第一次如此直視韓宴的眼睛,一字一句說道:“太子殿下,貧尼現在是靜空庵的靜塵,早已不是紅塵中人,一出紅塵,便終生與佛祖為伴,這輩子貧尼都不會離開這裏,如果太子殿下沒什麼事的話,請先離開吧。”
韓宴似乎是聽到了什麼非常好笑的事情,毫無誠意地道了歉,解釋說因為自己這兩年太忙了,才沒有來接我回去,希望我不要使小性子,趕緊跟他回宮。
若是在之前,我肯定會很感動,覺得他心裏還有我,也害怕韓宴會後悔而慌張跟隨他的腳步亦步亦趨。
可是在庵裏的這三年,日複一日的辛勞生活早就磨沒了回宮裏的意誌。
我,是不會回去的。
韓宴看我意誌堅定,似乎真的沒有要跟他回去的意思,他臉上終於露出了點慌張。
但那隻是一瞬間。
他很快就勾唇笑了起來:“你就算恨我這三年對你不管不問,你的皇後姑姑你總不會不去看望她吧。”
“再過五日,可就是她的忌日了。”
我的呼吸一滯。
皇後姑姑...
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