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沒再說話,出門“砰”一聲,
我緩緩吐出口氣,屋外明明杏花正豔,我卻莫名感到恐懼......
張閑鷺是小士族出身,很小就沒娘教,因此做事比男孩子都野。
一切還要從我家人求爺告奶將我塞進張府做三公子的伴讀那天開始說起。
我剛下馬車,就看見張閑鷺蹲在大門邊衝我翻白眼,
“這是張府四小姐,快叫小姐好。”我家人按著我頭,
我瞧著這眼前的清俊小少爺,結結巴巴張不開口,
張閑鷺癟嘴:“不會是個傻的吧......”
入府後,我總能看到張閑鷺穿著男子衣服,打球鬥蛐蛐。
張閑鷺是出了名的睚眥必報,
我曾見一小廝得罪了她,索性破罐子破摔,罵她一個母的處處強裝男子,好不要臉雲雲。
我當時就看到她臉黑了,嘴角抽搐著,
當日夜裏我起夜,聽見牆角處有衣物窸窣聲,扭臉就見天井處幾個人扼著那小廝,迫使他昂著頭,
張閑鷺舉一盞油燈,火苗映得她麵容深遠,眼出奇的亮,
那小廝被堵了嘴,恐懼瞧她,
張閑鷺一拳打在他麵上,幾乎將他下巴打歪,
那小廝“嗚嗚”慘叫著,抖成篩糠般,
她扯起他,沒廢話,拳拳到肉,血黑糊糊流了一地。
等張閑鷺再起身,那小廝爛泥般趴著,竟被活活打死了。
我喉嚨像被扼住,剛想跑,她漫不經心瞧過來,被扯得跪倒在她身前時,我就知道我活不了了。
張閑鷺最討厭三公子,我聽說張閑鷺的娘就是叫三公子和他娘密謀害死的。
我因太緊張身子僵成板,張閑鷺叫我抬頭時,我從牙縫裏擠出一句:“要打就快,反正我早不想活了!”
張閑鷺瞪著我,忽然笑起來:“你以後跟著我罷。”
隔天我被張閑鷺討到她身邊,她常折辱我,但很少打我,比在三少爺身邊日子好過不少,
可能是因我識兩字,她對我有些另眼相待——與其他閨閣女兒不同,張閑鷺常與哥哥們探討時事,才華不輸男子,
眼見鄉府間三年一次的官員預備選舉在即,張家作為士族,自是為她三個哥哥都打點好了,隻待入朝為官,張閑鷺與父親吵了十幾架,也沒叫她去應試。
“胡鬧,女子怎能入朝為官!”張父翻來覆去就這一句,全然不複疼愛女兒的慈父模樣,
張閑鷺差點氣炸了肺:“我為官,定青雲直上,光複我張家。”
張父叫她愛滾哪去哪。
張家從前是顯赫的,隻是被戰亂波及,不得不渡江到新地盤另起爐灶,實力自然大不如前了。
那段日子張閑鷺就沒笑過,日日沉著臉,
很不幸我就是在這個節骨眼惹到了她,是因我被人欺負不得已抬出她名頭,隨將那些人嚇得落荒而逃,
張閑鷺聽說後,扇了我十幾個嘴巴子,直到我雙臉紅腫,說不出話來,
張閑鷺一腳踢在我胸口,我滑出好遠,趴在地上狗般痛苦得喘,
“我的名頭好用嗎?”張閑鷺麵色平靜,隻活動著手腕,“你也不看看自己什麼東西,也配嗎!”
我被她扔在小黑屋,不許人給飯吃,餓得雙眼發綠,
“聽說四公主又找了個書童,這個怕是不要了。”
我在小黑屋聽說時,連傷口都不痛了,死死盯著那人:“不可能!”
那人一腳將我踢回去,“呸”了口走了。
我渾身哆嗦,心像吸了水海綿,沉甸甸的,
我知道,太可能了,張閑鷺從未把我當人看,
我必須逃出去見她,作為流民,若我被趕出張府,我後半輩子就完了!
我趁家丁夜深倦怠,掙斷繩子,剛出門路過三公子院子,瞧見窗戶上映著兩道影子,
兩人語言激動,像是在吵架,
就在這時,門縫鑽出滾股濃煙,火光幽微,我該叫人來的,可我腿像灌了鉛定在原地,
就是這個決定,改變了我一生,
片刻後,我看見張閑鷺跌跌撞撞自火光衝天的屋內跑出來,三公子卻倒在地上,一動不動,火焰轉瞬吞沒了他,
張閑鷺在屋前站了會,黑灰飄到她頭麵上,她眼也不眨,淚滾出來了,
我以為她是為失去哥哥哀痛,剛想過去安慰她,
卻發現她淚光閃閃,咧嘴笑得可開心,呲出一口閃亮小白牙。
“四小姐......”我喃喃,
“你叫什麼名字?”張閑鷺頭次正眼看我,
我答了,胸口微微起伏,
“李淮。”
“哦,”她漫不經心點頭,“你記住,從今日後,這世界沒有四公主了,隻有張家三公子。”
‘吳郡張家四小姐與兄長研究詩詞,不甚走火,四小姐不幸夭折’這事在當地傳了一陣子,
張閑鷺就此頂替她三哥哥去應試,收了張家黑錢的考官被隴西李氏使計換走,大公子和二公子接連落馬,連張父都被連累貶官,
隻有張閑鷺因為才思敏捷,被破格收錄。
這件事後吳郡張家開始沒落,卻是張閑鷺個人坦蕩前途的開始,
張閑鷺不僅沒殺我,還在事業蒸蒸日上時,順嘴提了嘴我,我以孝子身份得陛下青睞,其實我生母早就和唱戲的跑了。
“駙馬?”
我回到公主府,小廝提醒我下車,
張閑鷺要扳倒隴西李氏,我身為禦史中丞,正好幫到她。
我現在的官職也是她一步棋,但我卻不願意多想,
自新帝平定天下來,各門閥麵上臣服,可依舊擁兵自重,廣收佃農,皇帝命令輕得像一張紙。
張閑鷺自也是處處受掣肘,
“去宮中。”
我有話要同陛下說,
當今陛下是公主弟弟,剛成年,很好糊弄,
我進宮時,原本和宮女玩捉貓貓的陛下立刻攏了衣服,拿眼瞧我正色道:“駙馬,你來幹嘛?”
我將他拉到四處無人之處,做出副愁雲慘淡模樣,跪下淚就流出來了:
“陛下!我朝危矣!”
皇帝瞪眼,牙咬得嘎嘎響:“怎麼?”
我湊近他耳邊:“張家和李家都靠近軍事險要,因此最易接收流民,而今李家廣收兵,實力壯大越發壯大,竟有趕超琅琊王氏之勢,其餘士族定不服......”
皇帝冷笑聲:“那不正好,叫他們狗咬狗。”
“陛下!若說琅琊王氏是狼,懂得隱藏,那李家就是狗,若叫瘋狗脫韁,隻會傷人傷及。”
“那我又能怎麼辦,那些士族個頂個的不聽話。”
許是我駙馬身份,皇帝對我比較信任。
“臣有一計。”
次日下朝後,我回府,還沒進門,就被一茶杯照頭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