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罕見地在家睡了一個好覺。
醒來看著窗外的夜色,聞著廚房飄來的香味,仿佛又回到了兒時和爺爺奶奶在一塊的那段時光。
這些年,爺爺和奶奶相繼去世,我也再沒有感受過這種溫暖。
看到爸媽在廚房忙碌的身影,我心中暖意更甚,他們還是愛我的,隻是不善表達而已。
看那桌子上一道道香氣四溢的飯菜,不是愛是什麼呢?
可樂雞翅,魚香肉絲,紅燒肉,香醋排骨,油燜大蝦,哦,還有一盤可樂雞翅,全是好菜。
嗯,都是周城愛吃的。
「媽,今天周城回來嗎?」
「對啊,他下午打電話說今天在市裏打比賽了,晚上正好回來一趟。」
果然,我深呼吸一口氣,裝作無事發生去雜物間整理東西。
「媽,我袋子裏的那條魚呢?怎麼沒見你做?」
那魚是我到海鮮市場特意買的活鯽魚,燉湯最好喝,對老年人補鈣也有好處。
「我凍冰箱了,你和阿城都不愛吃魚,買那東西幹什麼?你在大城市待久了,好的不學,光學那些花錢大手大腳的毛病......」
是周城嫌棄魚刺太多不愛吃魚,可是我愛吃啊。
奶奶都記得我初二時在宴席桌上獨自啃完了沒人吃的半條魚,後來我回老家還專門給我做魚吃。
你那時還說沾我的光有口福了,現在又成我不愛吃魚了。
我心裏有些酸澀,我媽端著菜過來:
「你爸特意給你炒的土豆絲,趕緊端過去,對了,去買兩瓶酒和飲料回來,一會兒有兩個客人。」
我問我媽是什麼客人,她支支吾吾,隻讓我趕緊去買。
我端著那盤土豆絲聞了聞,確實很香,出去工作後,我很久沒吃過家裏的土豆了。
我是什麼時候愛吃土豆的呢?
八歲那年,我爸帶著我和周城去菜市場買菜,他答應我考試得滿分就滿足我一個願望,那天他是特意帶著我去買雞腿的。
半路上,周城吵著要買奧特曼,我爸掏出口袋裏的錢數了又數,還是問老板買了一個最小的。
到了菜市場,我爸一直慢吞吞走著,最後摟著我的肩膀說,我們買雞腿的錢不夠了,隻買一個好不好。
我想想一家四口輪流啃一個雞腿的樣子,覺得有些好笑。
正好旁邊是賣土豆的,便吸吸紅鼻子和我爸說,那就買土豆吧,多買一些,我愛吃土豆。
我爸驚訝地哎了兩聲,將周城放在我身邊,開心地挑了一大袋土豆回家。
在我的記憶中,後來我家吃了好久好久的土豆。
它確實是個好東西,能切成各種形狀,加上調料後,有股肉的味道。
我從村口商店買了果汁、酒和一些日常用品,香皂牙膏都見底了,他們還舍不得換。
村裏巷子沒有路燈,伸手不見五指,我開著手機的手電筒快速往家趕。
門口停了一輛賓利,院裏傳來嬉笑聲,我疑惑地推開門,我媽滿麵紅光地迎過來:
「你們看,正說著呢,圓圓這不就回來了,圓圓,快過來見見你三姨姥。」
我有些發懵,對麵投來的數雙炙熱的目光像飛鏢一樣紮進了我的腦袋。
我不由自主後退半步,手上的東西被人接走,一雙滿是汗漬的大手拉著我坐到了餐桌上。
「圓姐姐~」耳邊的溫熱將我喚醒,我下意識伸手推了一把,那人摔坐在地上。
「哎呦,好多年沒見,桐桐倒是一點都不認生,還是這麼黏圓圓,真好啊。」
「圓圓,你這孩子怎麼回事?快把人扶起來。」
我媽和三姨姥的聲音同時響起,我沒有應聲。
這場景似曾相識,我心裏有了一個猜測,強壓著情緒用顫抖的聲音開口:
「媽,他們來這,什麼意思?」
我媽沒想到我會這樣直接,神情有些不自然。
她摸著我的頭發笑嗬嗬道:「你這孩子,這不是你三姨姥好久沒回來了,這次正好你在,就帶著桐桐一塊來玩玩,你們小孩子,也能玩到一塊......」
她的聲音越來越低,可能覺得這話連自己都說服不了吧。
我昨天是老大不小的剩女,今天又變成了可以和一個隻有五歲智力的人玩的孩子,我到底算什麼?
「圓圓,你那時還小,可能不記得了,這是桐桐啊,以前你經常帶著他玩的。」中年婦人出聲。
「我當然記得,我是個正常人。」我的聲音不自覺抬高幾分。
還是有些難以置信,「所以,爸,媽,你們打算讓我嫁給一個傻子?」
桐桐爬起來站在我身邊,他現在已經比我高了一個頭,聽見我的話臉上帶上了落寞和委屈。
但是桐桐啊,圓姐姐現在連自己都顧不上了。
我隻記得我的遠房表姑,一個長得極其漂亮卻有些癡傻的女孩。
十年前,也是這樣的場景,她被家人做主嫁給了桐桐的哥哥,不到兩年便流產而死。
桐桐的哥哥腿腳不便,但智力比桐桐高很多,聽奶奶說表姑是被打死的。
我的口不擇言激起了所有人的憤慨,他們爭相指責我,甚至用極盡肮臟的詞語將我描繪成一個娼婦。
我媽沒有幫我反駁,反而順著他們的話直接對我下跪不起。
她抱著我的腿哭訴他們這些年多麼不容易,又說我們家現在的生活有多難,她不想讓我一個人承擔那麼大壓力,她心疼我每天加班到深夜......
前麵的話我從小聽了無數遍,但她說心疼我,我第一次聽,竟是在這樣的場景中。
因為心疼我壓力大,所以決定讓我嫁人,這樣他們得了彩禮,有了錢給周城娶妻買房,我就不用每個月給他們寄錢,他們也就不用心疼我了。
多劃算的買賣啊,擁有這一切,對他們來說,不過就是賣個女兒罷了。
我好像從未認識過我的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