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我從深淵之中拉出來。
他教我收餘恨、免嬌嗔、休戀逝水、苦海回身。
可他沒告訴我,這些我以為可以涅槃重生的大道理,竟得要他來讓我切身體念。
01
我從小就知道自己大抵屬於命數不好的那類人。
剛出生沒多久,母親就因著一個沒由來的夢魘心悸成疾、藥石無醫,整日鬱鬱寡歡,最終留下了我和胞姐撒手人寰;
等到我好不容易過了髫年,又遇上家道中落,壓力之下,我爹不得不做出些什麼選擇。
此時我的胞姐已是豆蔻之際,我爹思來想去,還是決定把我送到燕春樓。
我其實不恨我爹。
胞姐年歲合適、相貌上佳,若是趁此能尋得一個好姻緣,起碼我們姐妹二人之間還算夠得上有一個有出息的。
於是胞姐大婚出嫁那日,我拿著僅有的幾兩碎銀,隻身一人踏上了此後一切蘭因絮果的源頭。
02
燕春樓裏的生活比我想象中還稍好些。
因著我爹爹從前的門路,老鴇並未如何刁難,隻隨意派了個姐姐先帶我去學琴練藝。
從前我娘也是愛琴的,在她的耳濡目染之下,我的琴技倒是比我胞姐好些,兜兜轉轉的來此居然還算得上合適。
燕春樓裏我雖算不得年歲最小的那個,但這其中的女子大多都比我長些,來的時日也久。
因此最初的幾年間,老鴇隻是讓我蒙著麵給那些翩翩起舞的姐姐們伴奏。
我爹給我尋的這處燕春樓算得上是全京城裏還算有名的,來來往往的賓客眾多,身份地位也比其他地方都高些。
我聽得到他們說,撫琴的這女子技藝倒是頗好。
怎麼能不好呢。
我沒了家,母親病逝,父親枉死,一母同胞的姐姐在夫婿那裏失了勢,日子也好過不到哪兒去。
彈琴對我而言是討生活的手段,也是我......
不幸深淵裏唯一能透光的地方。
03
這一年我已十四歲,繼承了我爹娘年輕時容貌和身材的優點,出落得亭亭玉立,眼波含情,比我胞姐那時還美上幾分。
我的琴技愈發的好,甚至還有好事者評了個什麼榜,奉我為全京城琴藝容貌一等好的花魁。
許多達官貴人甚至都會為了聽我撫琴一曲而爭相前來往。
於是燕春樓的名聲一度比從前更盛。
老鴇吃了我的紅利,對我也比其他姐姐更加縱容起來。
青樓和妓院雖然表麵上看是完全大相徑庭的兩處場所,前者賣藝、後者賣身。
但實際上,既是進了這地方,若無意外的話,也難免逃脫不了要陪著那些人度幾夜。
自天地開辟以來,無論物種為何,無論是否可言,無論是山間猿猴還是草原虎豹,所尊崇的不過一個道理:
動物拚實力,人間拚財權。
我早在許久之前就認清楚這個事實了。
女子本弱,如我這般所依賴者唯有自己。
可在這個時代,遑論自己可拚命幾何,生而不為雲端者,此生再難攀高峰。
我知曉自己當然逃不過最後變成賣藝又賣身的物品,但是我隻想,等自己徹底打消那些虛妄的念頭後,再安安心心、永無希望的向老鴇申請憑借這可悲的肉體去過活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