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五次刺殺

我殺了他

我站在角落裏，透過紛雜的人群看向他。他囁嚅著，似是想說什麼

又一串紅豔豔的東西‘咕嚕咕嚕’地滾到了我的腳邊——

是糖葫蘆。

我低頭，那蜿蜒的血液和沾滿灰的糖葫蘆都紅的那麼刺眼

握刀的手顫了顫，我步履匆匆，卻沒有回頭

——小朋友，吃糖

雇主發來消息說白月還活著，得知我的第四次刺殺失敗，我竟然沒有生氣

想起上一次自己因為一根糖葫蘆就完全忘了要看他怎麼‘死而複生’這件事，我暗罵自己沒出息

我卸下易容，覺得鏡子裏的自己莫名的有些陌生

我發現，麵具戴久了，會記不清自己的模樣

我輕輕撫上額頭的疤痕，我總是易容，就是因為它，它不僅橫在我的麵容上，也橫在我的心裏

我生在一個清貧的家裏，父親雖是舉人，卻屢試不第，平日靠在私塾教書為生

我娘生我時，大出血，沒挺過去。父親雖不滿我是個姑娘，但看在我是他唯一血脈的份上，待我也不算苛待

直到——

他娶了位新夫人，因為，他想要個兒子

新夫人不喜歡我

我是她和他丈夫之間的隔閡，是汙點。她人前哄著我，說我是她的好女兒，人後罵我是賠錢貨，她最喜歡的事情就是讓我每日早晨在石頭路上跪一個時辰，美其名曰‘請安’

所幸的是

入李家八年，她一直未有所出

是我做的

我很清楚，因為我是父親唯一的血脈，所以他還能容忍我，一旦有了新的孩子，那我呢？

嗬

我偷偷將紅花搗成沫，在她的房間灑滿

常年住在灑滿紅花的屋子，她又要怎樣有孩子呢？

我一直以為我做的很隱晦，能夠瞞天過海

直到，那天我在深夜聽到了他們激烈的爭吵——

新夫人的聲音很是淒厲

「是她，是你的好女兒，害得我多年未有子嗣」

「你不是一直想要個兒子嗎？如果不是她，你早就能抱上兒子了！」

......

新夫人一直在哭，父親卻隻是沉默，許久後，他發了話

「她是我唯一的血脈」

新夫人聽懂了，我也聽懂了

父親在維護我，這個消息砸在我的心頭，我欣喜若狂，我想

他終究還是愛我的

他隻是更愛兒子

也更愛自己

永和七年，季成帝以馥香公主之死為由，舉兵益國，不過三月，成功占領益都

不料，其餘五國組成五國聯盟，齊齊壓向季國邊境

不過半月，季國連失七城，百姓人人自危，均舉家逃難

他那天對我很溫柔，帶我去逛了集市，看了煙火，然後說要去給我買糖葫，讓我等他，說數一百秒，他就會回來

我天真的數了一個又一個一百秒，直到天明，新夫人找到了我

她告訴我，我父親不要我了，也不要她了

我不願意相信，我哭著跑去找父親，然後被她拖了回去，額上的疤，就是在那時候磕到的

回去後

新夫人開始是整日整日地哭，後來她變得猙獰、瘋狂

然後，我被她賣了——

清風樓，那是我墜落的開始

我打探到白月那廝最近在杭州逍遙快活，給自己立了個人嬌弱小姐的人設，身份是白月那家夥的相親對象

得益於長輩的施壓，這家夥正老老實實的陪我遊湖

但他安分不了半天就又開始作妖了，白月瞧了瞧天

「月兒，這天不像是有雨，你怎麼打著傘？」

這樣好看！沒審美的男人

心裏不斷吐槽白月的我，轉頭卻嬌柔一笑

「月兒怕曬黑了，公子就不喜歡我了，所以用傘遮遮」

有意拉近關係，我將傘偏了過去，邀請道

「公子可要一同遮遮」

白月好似有些怔愣，恢複了好一會，才輕佻應了聲「好」

在這一刻，我們共舉一把傘一起站在船頭，還真有些‘白娘子’和‘許仙’的味道

半晌，胳膊被身旁的人一戳一戳

又來，我在心裏啐了句「煩人」，然後含羞帶怯地望向他

他說

「月兒，能過去一點嗎？」

他還頗有些委屈

「你擠著我了」

擠著你了？擠不死你！

我憤憤而扭了扭，故意又擠了擠，將他擠得縮成一團，看著他可憐、弱小得模樣，心裏一陣暢快，然後才挪了點空位給他

其實，我總覺得，很多時候白月好像能看透我的小心思

臨到岸上，白月說

「杭州煙波三百裏，大街小巷，城裏鄉下，就沒有我不知道的」

他朝我伸出手，眼裏帶著篤定，似乎看準了我一定會答應「姑娘可願隨我逛逛？」

那一刻我望著他，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就鬼迷心竅的答應了

他牽著我

帶我先去看了八卦田的菜花，窄窄田埂上，我倆隻能依偎並行，我第一次見他害羞，他小心避開我的身體，倉促間摔進田裏，變成了個小泥人，爬上來時，頭上還頂著兩根稻草，扯下那兩根稻草嘲笑他時

突然想起人設，忙用帕子捂住了嘴

又物盡其用地將帕子用來給他擦麵上的泥巴，他乖乖的站著，為了方便我擦，還彎下了腰

午後，他帶我左拐右拐，拐進一個小胡同裏吃春卷，他又挑食又扭捏，不吃蔥，卻又不挑出來，隻是悄悄避開，我看不下去，給他一一挑出來

「不喜歡就夾出來，下次直接和老板說不要蔥」

然後，他將碗裏的肉都夾給我

「喜歡就多吃點」

臨近黃昏，他發了病

他臉上的肉一陣一陣蠕動，逐漸從眉目開朗的少年變成一個惡鬼，他從我的眼睛裏看到了自己的模樣，有些慌張，他抬起袖子遮住自己

「我還有事，先走了」

我拉住他的手

「公子不是很想看花神遊街嗎？」

他的聲音悶悶的

「不了，會嚇到別人的」

我鬆開了手，他的手猛然垂落

還不等他淒淒然然，我將他捂麵的手扯下，把麵具按了上去,他透過麵具看我「我是豬八戒，那你是什麼？」

我嬌嬌地提裙轉了一圈

「看不出來麼？」

「自然是花神」

我拉起他的手，帶他走進人群

「走，陪我去參加花神遊街」

遊完街，已經到了夜半

我們在夜幕低垂後，在萬家燈火下，一起放河燈，向神佛祈願。

我望著他，燈火映照下，他似就是那九天神佛，悲憫眾生

我一點一點靠近他，心跳如擂鼓，手輕輕撫上他的眼、鼻、唇

逐漸下滑到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