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宋明雅,容貌昳麗,自小受寵,性情嬌氣。
我敢斷言,這大齊無人不知我,但是這內情不在於我,在於我爹。
他是大齊名人——宋旻。
這個名與名士雅流的名不一樣,他出名單純是因為奸詐,凶狠,故稱“奸相”。
可我不在意,他無論奸險與否,都隻是那個笑著喊我汝名“綿綿”,萬般嬌寵我的爹爹。
他說啊,這大齊的適齡好男兒,除了皇室,我皆可挑選。
可是啊,我不聽話,眼光頗高,一挑啊就挑了那個最尊貴的男子。
從此,一入宮門深似海。
............
我嫁給齊彥禮的那日,長安街鋪滿了數十裏的紅妝,三書六禮,八抬大轎,滿城歡慶。
可是啊,那些正妻之禮的主人另有其人。
三九朝陽的天,響徹雲霄的囉,不絕於耳的鼓。
那清河崔氏的嫡長女端莊典雅,穩穩當當地坐著八抬花轎,迎著眾人爭先恐後的祝賀,向午門緩緩駛入。
同日,日落時分,我告別了爹爹,嫣/紅色的蓋頭垂下來,遮地嚴嚴實實,可是,我知爹爹背著手,杵在原地,還在滿眼不舍的凝視著我。
我死死地咬著牙,憋著眼淚,挺直了背,告訴自己。
【宋明雅不準哭!這是你自己選的!這眼淚你可得憋好了!】
侍女楠竹扶著我,從相府大門一步一步向門外的馬車走去,沒有回過一次頭。
馬車慢慢駛離相府,城中街道早已沒了人,唯有馬車駛過,車輪轆轤的聲音。
枯樹枝在車輪下發出“吱呀”地微聲,卻被聽得一清二楚。
夜慢慢降臨了,馬車駛入了地安門,終於在神武門停下了。
趕車的小黃門說,宮門還未開啟,煩勞小主等待片刻。
小主?真真刺耳。
可不是嘛!皇後冊封之禮尚且未成,封妃之禮自然暫且擱置。
但是,“小主”、“妃子”有何區別?不都隻是妾罷了。
我不想出聲回應,卻還是朝著楠竹抬了一下手。
楠竹隨即拉開了車廂門,從荷包中掏了幾粒碎銀,遞給小黃門。
“勞煩公公了。”
“哪裏!多謝小主。”
許久,宮門開了。
齊彥禮的內侍茂和從宮門小步跑到了馬車前,隔著窗,賠罪道。
“勞煩娘娘久等了。”
我知,該下車了。
“無礙。”
楠竹扶著我緩緩下了車,秋茨從馬車另一邊走到我身邊攙扶。
茂和感受到了我的愁悶,隨即邊走邊賠笑。
“娘娘今日可累壞了?”
“還好。”
怎會有他累呢?
祭告天地、太廟,行冊立、迎奉禮,行合巹禮,哪一項可謂輕鬆呢?
察覺到了我語氣有些冷淡,他隨即補充。
“主子今晚本想親自來神武門接娘娘的,奈何朝堂事務繁忙,難以脫身。”
是忙於朝堂事務還是婚禮事務,我心中自明。
茂和如此找借口寬慰我,我自然不會戳穿。
同樣,我心知肚明,今晚,甚至一月有餘,他都不會來見我。
大齊皇室有規定,凡是帝王大婚,從禮成之日開始,必須留宿皇後宮中一月有餘。
景陽宮到了。
掌事太監立馬迎了上來。
隔著蓋頭,我聽到了他的聲音,倒是不尖利,反而透著些溫潤,應該是個老實人。
“娘娘吉祥,雜家喚潤秋,是娘娘宮中的掌事太監。娘娘舟車勞頓,已為娘娘準備好了熱水沐浴。”
其言剛落。
茂和便向我告辭。
“娘娘已經到了宮殿,茂和不便多有叨擾,便先告辭了。”
“多謝。”
隨後,秋茨將事先準備好的四錠足銀遞給了茂和。
“娘娘這如何使得?茂和不過做了分內之事。”
隔著蓋頭,我看不見他略微驚錯的表情,隻柔聲道。
“收下吧!就當今日討個好彩頭,來日還有麻煩公公的時候。”
“娘娘言重了,那就多謝娘娘,娘娘早些歇息。茂和告辭了。”
我微微頜首,便由楠竹和秋茨扶著走進宮殿。
剛走沒幾步,茂和的聲音從後麵傳了過來。
“娘娘切勿多心,陛下記掛的隻有娘娘,等著忙完這一陣,陛下定會馬不停歇地來見娘娘。”
心間流過一股暖流,早前與彥禮相識之時,我就知茂和是個溫善人。
那時,我與還是太子的彥禮雖如膠似漆,卻依舊免不了為各種小事與他爭吵。
說是爭吵,實則隻是我單方麵吵鬧,他每每都是冷著臉,一言不發。
我知是我性子過於驕縱,可是,為何我的爹爹忍得,我的心上人忍不得?
況且,我不在意他是不是太子,我隻是希望我的心上人能夠和我服服軟,能夠多哄哄我,可是他永遠放不下太子的身段。
是以每次的爭吵結果,都是我憤然轉身回府,他冷著臉,杵在原地。
說來也怪,我們那段時間,情義頗濃是真,可矛盾頻發也是真,甚至是吵得最凶的那段日子,也就是他父皇下旨讓他迎娶清河崔氏的嫡長女崔珺瑤的時候,我們都沒有分開。
後來,我才知是茂和在其中起了勸和的作用。
是以,之後和他吵架,他不再隻是冷著臉看我耍小性子,反而哄著我,逗我笑,“綿綿,綿綿”喊個不停,直教我不忍與他生氣。
回過神來,我終是提到了一次彥禮,好讓他回去交差。
“多謝。煩勞公公提醒皇上注意休息,切勿過度勞累。”
果不其然,茂和聽到這話,笑開了眼。
“誒,茂和回去,立馬提醒陛下。”
我也終是展露了笑顏。
剛剛走進主殿,楠竹突然“驚呼”了一聲。
隔著蓋頭,我隻能看見煙灰色的地磚,隻聽得見楠竹那句“這主殿的裝修似是仿照娘娘的閨閣。”
秋茨知我性子急,趕在我掀蓋頭之前,就把四個婢女遣退了。
“你們今日多有勞累,且先下去吧,娘娘這裏我們侍奉就好。娘娘為宮中所有人準備了見麵禮,稍後大家就能收到。”
“娘娘吉祥,多謝娘娘。”
我似乎聽不見她們雀躍的謝聲了,滿心滿眼都是楠竹那句話。
四個婢女剛剛退出宮殿,殿門“吱呀”一聲剛剛關上,我就迫不及待地掀開了蓋頭。
牆上貼著嫣/紅色的“福”字窗紙,歪歪扭扭,不僅剪的極醜,粘貼地也歪醜。
是以,我立馬猜到,這出自於彥禮之手。
滿心的酸澀,慢慢淡然了。
我本就知,自己不可能嫁以他為妻,他的妻子隻能出自清流世家之中,不能出自奸臣之後。
隻是啊,情濃深處難自持,何家嬌女不想嫁兒郎。
流蘇金鉤的香楠木架子床,重重流蘇金邊翩然而垂,籠罩著雪白絞紗,帳頂懸著一個金屬而製地鏤空球,裏麵放了一顆夜明珠。
像極了自己閨房中的金絲楠木架子床,甚至比那精致得多。
長案上擺放著雲雷紋地花瓣鏡,四角銅獸熏爐裏冒出嫋嫋輕煙,洋溢著白梨花的清香。
榻前加以雲錦刺繡而成並蒂蓮圖案的大燈罩,紅燭在裏麵緩緩燃燒,瑩瑩爍爍。
似是我看得久了,楠竹率先出聲打趣我。
“娘娘怎地看自己的閨房還看癡了,莫不是看得不是物,是人?”
我抬起手,勾起了食指,在這丫頭額頭狠狠地敲了一下。
“就你話多!”
她一邊揉著額頭,一邊笑著又說。
“怎地娘娘還惱羞成怒了?”
我睜大了眼,瞪著她,抬起勾著的食指嚇唬她,臉上卻不自覺的出現了兩團紅暈。
秋茨“噗嗤”地一聲笑了出來。
我更加惱羞了,轉頭瞪著她,難以置信秋茨也要打趣我。
要知道,我這兩婢女雖容貌昳麗相似,性格卻迥然不同。
楠竹直率活潑,秋茨聰慧理智。
自小因為娘親早逝,爹爹不願續弦,又不願納妾,因此相府隻有我一位嬌小姐。爹爹萬般嬌寵我,我便也被養的有些驕縱,不喜過多與旁人接觸。
然,楠竹與秋茨自小伴我長大,情分深厚。是以除了爹爹,便隻有楠竹敢偶爾打趣我。
每每楠竹打趣我,秋茨都是含笑旁觀的,怎地今日居然成了楠竹的同夥!
未待我發作,秋茨便率先輕扶著我進了浴房,柔聲道。
“娘娘今日勞累,早日沐浴便可早些歇息了。”
我就這麼迷迷糊糊地褪了衣物,整個人沉進了滿是玫瑰漂浮的浴桶中。
也罷,今日累了,就不與她們計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