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桃花酒

早就聽聞逝去的先王妃十分擅長釀酒，特別是經由她手釀出來的桃花酒芳香四溢，就連皇上也讚不絕口。

我來到府裏之後，經常聽到給黎城送酒的下人們提起，每次黎城不滿意酒水就把他們斥責一遍，他們便也念叨起來，要是先王妃還在世，就好了。

話聽多了，於是我就起了心思，跟著書本學起了釀酒。

那一年春天，院子裏的桃花開的正正好，芬芳馥鬱，我欣喜若狂，找來了梯子爬上了枝頭采摘桃花。

正在我趴在樹丫子上興高采烈哼著歌時，黎城從外麵回來了，見我這樣子，立馬就板了臉色。

他仰起頭看向我，語氣嚴肅：“蘇青，誰允許你如此胡鬧？”

我歪頭輕快地回答：“我隻是想釀出你喜歡喝的桃花酒！”

“阿苑從來都不會如此莽撞冒失！”

“就憑你，不可能釀出跟她當年一樣的桃花酒！”

這一瞬間，院子裏如同羽毛飄落在灌木叢上一般寂靜無聲。

我手上的動作停了下來，這句話就像是一把刀插在我的五臟六腑，疼得我無法言語。

在他眼中，我比不上阿苑一分一毫。可我願意為他努力，難道這都不行嗎？

就在這愣神的時刻，腳下踩到一處空擋，一個趔跼，我猝不及防向後倒去。

預料中的疼痛並沒有到來，天旋地轉間，黎城跑過來接住了我，這也是我如此近距離仔細端詳著他的眉眼，清冽孤寂，令人生畏。

可也正是這張臉夜夜出現在我夢中，擾得我睡不安寧。

我該找何人說理？

“這次玩夠了？明日開始禁足吧。”

他沒有半分憐香惜玉，直接把我丟在了地上，還讓人將我采摘來的花瓣全部丟出了家門。

因這次爬樹惹怒了他，我被關在房間裏半月有餘，整日隻能唉聲歎氣。

後來趁他出門，我再次爬上桃樹，被下人知道後，他們想要上來抓我，最後害得我還是跌了下來，摔了腿，好在我的花瓣終於是采摘夠了。

那陣子我一邊單腿釀酒，一邊還要被他責罵，成天打著石膏圍著他蹦蹦跳跳，換來他一句傻子。

可是，我心裏高興極了。

能為心上人親手采桃花，釀酒，是人生一大幸事。

那日，我終於釀好了幾壺酒，為的就是怕他挑剔用量的不準確，於是我準備了各個劑量的給他品嘗。

夜裏，我在前廳翹首以盼，腦海裏想象出各種他飲酒時會浮現出的表情，內心忐忑不已。

直至後半夜，月上枝頭，他都沒有回來。

我摟著桌上的酒杯，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天亮時分，他終於從外麵回來。

而我的滿心歡喜，換來的隻是他的冷眼相對。

他接過我遞過去的那杯酒，然後不由分說丟出門外，甚至沒有喝一口。

“你不嘗嘗嗎？興許真的是你喜歡的味道呢？”

他抓著我的手，居高臨下說著：“隻有阿苑能釀出來，我喜歡的味道。你隻需要學習我讓你學習的，其他的東西，別再自作聰明，挑戰我的底線。”

我偏生是個強種，不服氣，堅稱我也可以。

然後我又遞給他一杯酒，他依然將它連同杯子丟出了門外。

“無論我做多少，你都還是會把它們丟掉是嗎？也不管到底味道如何，我做了多久？”

他良久的沉默便是給我的回答，那樣的感覺，就像是在被刀劍淩遲。

眼淚不爭氣地在眼眶裏打轉，我突然笑了起來，然後把桌上剩下的所有酒杯當著他的麵一股腦丟出他的視線。

“是我自作多情，以後再也不會了。什麼酒，還不是垃圾一堆！”

我親自來做，就好像胸口沒有那麼痛了。

說完後，他盯著我看了許久，然後甩手離去。

後來我才意識到，那天是阿苑的忌日，這是她死去的第三年。

黎城從白天開始，在城北的墓地陪了她一天一夜。

她本來就是黎城的逆鱗，旁人不敢輕易提起，而我這個替身，居然還在這天給他釀起酒來，當真是自找沒趣，也難怪他大發雷霆。

記憶回籠，麵前的醉鬼搖搖晃晃站了起來。

他像是想起來什麼，忽然跌跌撞撞朝著外麵跑出去，我也跟著出了地下室。

來到院子裏，他吩咐家丁們帶上了鐵鍬刀具，開始對著那棵桃花樹周邊展開挖掘。

看到這，我的心裏咯噔一下。

看來要被發現了，紙包不住火。

當初我確實偷偷留了一壺酒，那是我最成功的一次，就連小荷嘗了都說好喝，她還跟我拍胸脯保證，說黎城一定會喜歡。

我暗暗竊喜，但是怕他又要把它丟掉，於是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便悄無聲息把這壺酒埋在這棵桃樹下麵。

那時候想著，一年後，黎城愛上我，我們便能一同對酌這壺佳釀。

我看著桃樹花開花落，鳥兒去了又來，那酒香流進心底。

家丁們效率很高，很快便挖出來那個灰蓬蓬的酒罐子，上麵的紅布條都已經褪了色，如同我跟黎城之間不會再重來的感情一般。

這時，黎城急切地衝上前去，將桃花酒寶貝似的抱在懷裏。

“蘇青，我就知道，你如此愛我，肯定給我留了一壺酒。我又猜對了。”

“現在你可以出來見我了嗎？你親手釀的桃花酒，該由你自己打開，難道不是嗎？”

周圍人不解地看向王爺，卻也不敢擅自出聲。

不知為何，聽到他這麼說，我的心裏反而像壓了一塊巨石，著實令人堵得慌。

他如此篤定我的心意，顯得我那些明晃晃的愛意，是如此廉價，如此可笑，所以才能讓他如此拿捏，對我的心意不珍惜，召之即來，揮之即去。

真希望當初自己沒有偷偷留下這壺酒，也就不會有今天的場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