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父親是鎮國大將軍。
嘉定二年,父親平定西北之亂,班師回朝。
一時間風光無限,遞上來的帖子多如雪花,鎮北侯府的門檻都險些被踏破。
父親深知功高蓋主的後果,他主動將兵權交回給聖上。
彼時正是奪嫡水生火熱之時,先帝有意借機試探各皇子。
他沒有收回父親的兵權,隻叫父親安心在京都養老。
那日父親回來後滿臉愁容,在正廳來回踱步。
兄長不願我卷入這些紛爭中,便帶我去郊外賞梅。
他知我平日裏喜歡舞文弄墨,特意將筆與宣紙一同帶來。
冬日的臘梅開得嬌豔而堅韌,我掏出筆墨將此情此景繪入紙上。
待最後一筆落下,身後響起了少年的掌聲。
“一筆梅花千態現。”
我側過頭,眼前人眉眼修長疏朗,身著玄色華服。
我認出衣角那專屬於皇族的標識,正要起身行禮,蕭衍卻擺了擺手。
“你是哪家的姑娘?”
我不卑不亢:“回陛下,我乃鎮北侯府嫡女顧九笙。”
蕭衍聽到我的回答,微微頷首。
兄長抓著一隻野兔朝我走了過來,“九笙,咱們今天中午烤野兔吃。”
看見蕭衍後,他短暫地錯愕,很快便反應過來。
行了禮後,兄長道:“讓大皇子見笑了。”
蕭衍勾起唇角,眉眼彎彎:“本王今日可有幸與你們共嘗這兔子?”
“那是自然。”
...
蕭衍轉身,擺架梅園。
那是我初嫁東宮時,蕭衍親自命人所建之處。
如今宮人疏於打量,也顯出了幾分蕭瑟之景。
那時我與蕭衍恩愛無比,不久便誕下淮兒。
從什麼時候開始,這裏變被廢棄了呢?
我努力回憶著,有些頭痛。
嘉定六年,蕭衍登基。
太後不滿我獨占恩寵,不斷給蕭衍物色新人。
作為世家貴女、當朝皇後,我的一舉一動都是天下典範。
縱是不願,為了皇家開枝散葉,我也要替蕭衍主持選妃,將畫像一幅幅遞至他眼前。
蕭衍挑著眉,漫不經心地看著畫像:“九笙,你這是想把朕推給別的女人?”
我含笑,目光落在他摩挲宣紙的指尖。
他把畫像放在桌上,將我摟至懷中,手指把玩著我的發尖。
“你與母親定奪就是了,朕隻要和朕的九笙在一起。”
我感受著他有力的心跳,將頭埋得更深了些。
新人進宮,皇上免不了要翻他們的牌子。
最出頭的便是那尚書府千金宋詩瑤。
她有一副芙蓉麵,指如削蔥,口若含朱丹,豔比花嬌。
縱是女子,都能被她吸走幾分魂魄。
她與太後同為宋家出身,太後自是要處處幫扶著她。
初進宮便被封了號,是為常在。
我自知後宮的新人必然是越來越多,隻管做好自己的事就罷了。
可縱然我不利用手中之權來害人,也有人虎視眈眈著我的位置。
...
嘉定八年,北方洪水,南方蟲災。
新帝根基不穩,此時就更為焦頭爛額。
蕭衍日日待在養心殿批閱奏折,賑災的款撥了一筆又一筆。
那日養心殿內,欽天監鬥膽進言。
“陛下,微臣近來夜觀天象,當下各地災荒皆因中盤不穩,後宮無人,臣知您與皇後娘娘伉儷情深,但還請陛下思慮國家安危,以保國泰民安為先。”
蕭衍將手中的毛筆甩了出去,風聲擦著欽天監大臣的耳鬢而過,嚇得他慌忙跪下。
“陛下息怒!”
“天災如何,與朕的後宮有何幹係?”
大臣哆哆嗦嗦地開口:“陛下有所不知,這後宮無高位分的妃子,僅靠皇後娘娘一人,實難鞏固氣運。”
說罷,他不敢看蕭衍的臉色,連磕了幾個響頭。
蕭衍皺著眉,冷聲道:“你退下吧。”
等人走後,他穿過屏風,看向了正坐在榻上繡著手帕的我。
我對上了他的視線,剛才的事情我都看在眼裏。
我知他不好開口,放下了絹帕,我便替他說了。
“陛下,您是一國之主,後宮本就該三嬪四妃。”
蕭衍隻是垂下眸,“依九笙所見,誰人可與你一同幫朕分擔?”
我想了想,“宋常在可,她父親乃朝廷重臣,此舉亦可拉攏文官。”
蕭衍點了點頭,惻目向禦前太監吩咐道:“封宋常在為嬪,賜號淑。”
宋詩瑤如今一子未出,抬位封號雖是不和禮製,但如今災荒四起,也等不及了。
我對占卜之事,向來半信半疑。
一直認為這不過是統治者為了支配手下,而編造出來的謊言。
但此刻蕭衍的焦慮,又如銀針戳著我的心,便也沒工夫想些其他。
更何況宋詩瑤是我推薦,即便日後得了恩寵,多少也會顧及為的情分。
可後來再想起時,連我都要笑自己。
一代帝王,不惜讓欽天監以國難來要挾,竟隻為封妃。
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