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我已經睡著了,秀芸才小心翼翼地出了門。
她前腳剛走,我後腳就睜開眼,抓起外套跟了上去,一路跟到電影院門口。
她遠遠的朝一個男人招手,我順著那個方向,眯著眼看過去。
果不其然,還真是唐忠海。
我也買票進去,在黑漆漆的電影院裏小心摸索,悄悄坐在他們身後。
他們看的是一部愛情片,男主和女主在河邊相見,互相訴說愛意。
畢竟是血氣方剛的年輕人,或許是受到電影的感染,唐忠海慢慢把頭靠了過去,秀芸紅著臉,沒有躲開。
眼看那兩顆頭就要碰上了,情急之下,我一拳錘在了唐忠海頭上。他疼的“啊——”了一聲,捂著腦袋向後看。
我趕緊低下頭,把帽子壓的很低,連連擺手道歉。
“哎呀,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
他沒有為難我,捂著頭坐了回去。
又過了一陣,他全然忘了剛才的痛楚,又悄悄牽住了秀芸的手。
我氣不打一處來,把杯子裏的水全潑到了他身上,然後先發製人,連連道歉。
“不好意思,真不好意思,我有癲癇,沒拿穩杯子。”
“你這人——”
礙於秀芸在旁邊,他不方便衝我發脾氣,隻能站起來抖了抖衣服,憋著怒氣坐下,繼續看電影。
之後的半小時,他們再也沒有肢體接觸了。我的目的達成,喜不自勝。
這電影實在太催眠,我迷迷糊糊的睡著了,再醒來時,電影早已散場,影院內空無一人。
我一路小跑回家,屋裏隻亮了一盞燈,秀芸坐在桌前,好像等我很久了。
我摘下帽子,心虛的岔開話題:“哎呀,我睡不著,又出去支了會兒攤,你怎麼還沒睡啊?”
她盯著我,那雙眼睛好像能洞穿我所有的想法。
“你是去哪兒擺攤的,電影院嗎?”
我沒想到她會直接拆穿我,我見過她生氣的恐怖,像動物園裏要吃人的長毛獅子,隻是現在還沒被激發出來。
她沒有指責我,隻是長歎一聲。
“你為什麼要一直拆散我們呢?他是個很好的人,對我好、體貼、大方,經濟條件也不錯,我們——”
“夠了。”
我打斷了她的話。
她根本不知道,在她眼裏唐忠海的這些優點,也會變成婚後的缺點。
他強迫她做全職主婦,她沒有經濟來源,連買菜的錢都掏不出來。每每開口問他要錢,都會遭到一番羞辱,或是拳打腳踢,指責她隻知道張口要錢。
這就是所謂的大方嗎?
生產當天,已經見紅了,還要忍著痛意,先為婆婆做好晚飯。他醉醺醺的趕到醫院,發現是女兒後,指責她是下不出公蛋的母雞,轉頭又去嫖了。
領小三和私生女登堂入室,把我們攆出家門。
這就是所謂的體貼嗎?
我不忍回憶,不想回憶,不能回憶。
她看著我洶湧而出的眼淚,柔聲安慰道:“我沒有怪你,隻是想不通,你為什麼這麼討厭他?”
我倔強的擦幹眼淚,“男人都是會變的。”
“你又沒有談過戀愛,你怎麼會知道?”
她第一次懷疑我的身份,問我到底是不是小雅。
經曆了昨晚的事情,我以為我們之間會有隔閡。但我一覺醒來,她依舊和往常一樣,笑眯眯的招呼我我起床吃飯。
“我去上班了,你記得把飯吃了再走啊。”
晨光熹微,陽光透過窗戶撒進來。她的臉光滑如雞蛋,胸前垂著兩條長長的麻花辮,沒有一點被歲月侵蝕的痕跡。
現在是1978年。
改革開放,進入現代化建設的新時期。深圳即將從小漁村變成全國矚目的大城市。
我嗅到商機,帶著從牙縫裏攢下來的積蓄,準備去深圳投資賺錢。
秀芸送我到火車站,一路囑咐我注意安全,不要上陌生人的當,不要被人拐賣了,早點回來。
我連連點頭,實際一句也沒聽進去。拉著她的手,語重心長道:“你答應我,我走的這段時間,你不能背著我去找唐忠海啊,那小子真的不是好東西,你答應我啊!”
她快被我晃暈過去,笑著答應了。
“好,我答應你,不會跟他見麵的,也不答應他的邀約。”
我坐在火車上,把頭探出車窗,一邊揮手,一邊不停的重複著。
“你一定要答應我啊,芸子,你要幸福啊!再見麵時你要幸福啊!”
女人的嘴,騙人的鬼。
她說好不跟唐忠海見麵,隻是當時答應的好聽。
實際不僅見了,都發展到談婚論嫁的地步了!
我才走了一個月!
我提著一箱子的土特產,好不容易到家,才發現她竟然不在。
我到她上班的地方四處打聽,才知道唐忠海接她去家裏登門拜訪了。
我輕車熟路的摸了過去,叩響大門。
“哎,來了!”
門是秀芸開的。
她看到我來,臉上的表情僵住了,表現的很驚訝。
“你怎麼突然回來了?怎麼找到這裏的?”
我沒有回答,而是打量著她的模樣。
秀芸係著花圍裙,胸前的麻花辮已經沒了,取而代之的是潦草的盤發。她渾身都是油煙味,一手拿著洗了一半的盤子,一手給我開門。
哀其不幸,怒其不爭。
我看了看沙發上坐著享受的幾個人,怒道:“你第一次登門拜訪,她們就使喚你做這些?”
她怕我惹事,趕緊拽了拽我的衣角。
“沒事的,我能做,你別這樣。”
“你們這麼多人,連個開門的人都沒有嗎?還得讓她從廚房跑出來開,你們太不是東西了!”
“哎,你這小姑娘,怎麼跟長輩說話的?”
這個凶神惡煞的人,就是我未來的奶奶。她指著秀芸的臉,怒罵道:“我還怕她幹活偷懶、不專心,把我女兒從國外帶回來的古董盤子摔碎呢!她賠得起嗎?”
聞言,秀芸連忙把手裏的盤子輕輕放下來,向惡婆婆連連道歉。
我可不怕這老貨。
“什麼古董盤子,你得了白內障看不清嗎?古玩市場兩塊錢一個的東西,這也好意思拿出來吹,不嫌丟人。”
她讓我氣的夠嗆,直捂胸口。
“你有眼不識泰山,這可是我女兒從北美帶回來的!”
我掂了掂盤子,在她麵前摔的四分五裂。
“是這麼近,那麼美,周末到河北的北美嗎?你管那叫北美啊?”
這件事除了她誰都不知道,連唐忠海都震驚了,不可置信的看著我。
她實在想不出,我究竟是怎麼知道的。
謊話被一一拆穿,她麵上掛不住,就拿出主人的做派,將我和秀芸推出門外。
“滾,以後再也別登我家的門,你這媳婦我們無福消受!”
門被“砰”的一下重重關住,唐忠海沒有追出來,秀芸肉眼可見的失落了,低頭撿著被扔出來的水果。
我這一鬧,算是徹底攪黃了他倆的婚事。
我試探性地問道:“你怪我嗎?”
她搖搖頭,極力掩飾著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