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舉辦儀式的那天,長安有頭有臉的望族名門,都來觀禮,都說謝家二爺謝琅,年紀輕輕,卻能在科舉考試一舉奪魁,寫出的文章陛下都讚歎不已,一副好皮囊更是惹人豔羨,不知道迷倒了多少閨中少女。
可是就是這麼個驚才絕豔的郎君,卻多年未娶妻,隻有一個外室。
雖屢屢有傳出他和寡嫂亂倫的謠言,但大都當作飯後談資,笑一笑就罷了,唯獨謝琅這個外室,被人津津樂道。
都說這個外室,性格十分柔弱可憐,被謝家大夫人處處針對,還被打流產,十分可憐,性子這麼好的人,卻被一個瘋子折磨,所有人都十分好奇,這個外室到底該長成一副什麼模樣,才能讓謝家二爺多年為她守身如玉,讓謝家大夫人嫉妒如狂。
扶正禮那一日,謝家賓客滿座,官宦富商雲集。
司儀唱和,謝琅扶著我,一步一步走到堂前。
祭拜祖先天地。
“穀則異室,死則同穴。”謝琅握著我的手,“懷袖,從此以後,你就謝府的女主人,你開心嗎?”
好像謝府的女主人於我,是恩賜。
我微微一笑:“我不開心。”
他愣住。
“你殺了那麼多人,連你的進士都是作弊賄賂考官得來的,每天跟這樣陰險狠毒猥瑣的人睡在一起,還要死同穴,我怎麼會開心呢?”
所有的人都安靜下來。
“每次碰到你的時候,我都覺得無比的惡心。”
“一想到你和你的嫂子偷情後還要來碰我,我就惡心的想吐。”
“一想到你是怎麼勾結崔媛堵死了你大哥,我就覺得渾身汗毛直立。”
他瞳孔震動,整個人好像被定住一樣。
謝府的大門被忽然踹開。
是大理寺的人,兵甲包圍了整座禮堂,所有人都慌忙起身,唯獨謝琅巋然不動,一動不動的望著我,眼中,全是不可置信。
他估計以為這是一場噩夢。
先是疑惑,然後是震痛,最後是破碎的絕望。
“我對你不好嗎?”
他絕望開口。
“為什麼要這樣?”
“懷袖,為什麼?明明嫁給我,你就是謝府主母.你恨我?為什麼?”
“你記得宋成嗎?”
他臉色慘白,竟然真的認真想了想,卻徒勞無功,一開口,沙啞的聲音好幾乎聽不見,“宋成是誰?”
“你當然不記得,像你這樣高高在上的人,哪裏會記得這些螻蟻的名字。”
“可是複仇就一定要是公子小姐嗎?”
“哪怕是你路邊隨手就可以碾死的螞蟻,也可以拚盡性命咬掉你一塊肉,窮的吃不起飯的人當然也可以。”
14
在場的人有監察院的官員,吏部的大臣,還有大理寺的高官,還有皇家的人。
縱使他有天大的本領,也難逃國法。
陳年舊案被翻了出來,死去的那些螻蟻一個一個被找出姓名。
謝琅如何砸死因為撞見他與崔媛偷情的宋成,謝琅又是如何讓人一把火燒殘了宋成的屍體。
他如何蠱惑逼迫崔媛,將放了毒藥的湯喂給了謝家大爺,他的親哥哥喝下去。
他如何處死了那一夜所有的相關人等,偽造成回鄉探親出意外的痕跡。
他如何賄賂了考官和相關的胥吏,在科舉考試結束後將宋成的卷子與他的對調。
那張被替換的卷子的主人,宋成的名字赫然寫在卷宗上。
心忽然劇痛。
我望著那個名字,和那張泛黃的卷子,上麵的字跡,我曾在夜裏悉心撫摸過千百遍,
那本來應該是我的未婚夫,宋成的。
三千功名歸於塵土。
他看不到了。
翻案了又怎麼樣,人都死了,有頭的冤好報,可是無頭的冤,該找誰?
大理寺的人給我看宋成的卷宗,身後有兩個人竊竊私語。
“就是她,為了給未婚夫報仇,跟仇人睡了好幾年。”
“她估計心裏樂意著呢。”
我懶得理會,轉身往外走。
身後有人叫我。
我轉頭,是崔媛。
“有事?”
崔媛換了一身幹淨的衣服,瘋了快半年,她竟然奇跡一般的有好轉的跡象,隻是臉色仍舊有些憔悴,腿因為濕冷的柴房,落下了病根,走路一瘸一拐。
謝琅一走,她也被放了出來,謝府如今,隻剩下她一個主子。
朝廷體恤謝家絕後,赦免了她的罪過。
“他想見你,我去看了他,他在獄中很不好過,他快撐不下去了。”
她啞聲道,這段日子,她的喉嚨被謝琅毒啞,如今好不容易才恢複了一點。
“我不想見他,沒有直接一刀了斷他的性命,我已經是很克製了。”
“你居然這麼狠心你到底跟他這些年你們還有過兩個孩子。”
“你到底籌謀了多久?那些證據,你是怎麼收集到的?五年?六年?這些年你就沒有一刻想過要停下來?謝家主母的位子多少人想做,多少人想做他的夫人,我不相信,你會從沒動搖過。”
“你知道你為什麼會有如今的模樣麼?”
崔媛愣住,“為什麼?”
“因為你總是可憐壞男人,可憐壞男人,是你苦命的開始。”
崔媛說得對,我狠心,可是我到底顧及太多東西,我不敢直接殺人,不敢衝到昭獄裏讓他立刻身死償命,我隻能像個蝸牛一樣,背著東西往上爬,有的人天生就住在高塔裏,俯視眾生,哪怕他手上沾染了再多的血,一句名門貴胄之後,就能幫他們抵消大半的罪孽。
我丟了半條命,也沒辦法用律法殺死他們。
不過沒關係,最起碼,我讓他們真正的吃了一驚。
原來螻蟻生氣了也會咬人,原來一粒灰塵,也會揚起沙暴。
到底讓他們付出了不小的代價。
我將宋成的卷子疊好,揣進了懷裏。
郊外荒塚孤墳,寒鴉三兩聲,一陣風吹落墳上的蒲公英。
是他終於瞑目的幽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