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數雙眼睛停留在我身上,沉重得讓人邁不開步伐。
我呆呆地望著近在咫尺的親人,彌補起記憶中的空白。
真好,真好。
爸媽的身影還是彩色的,不是掛在牆上冰冷不動的黑白。
下一秒,我便落入媽媽溫暖的懷抱。
她將我緊緊抱住,泣不成聲,淚水打濕了我的頭頂。
【馨馨,我的寶貝,你去哪了......…】
媽媽的眼睛腫得不行,爸爸的頭發還沒全白,卻也生出了縷縷銀絲。
【你瞎跑到哪裏去了?知不知道我們有多擔心?!】他走近,略帶怒意高高揚起手掌。
我還以為爸爸要揍我一頓出氣,害怕得閉上了眼睛。
最後那雙手卻輕輕落下,撫在我頭頂,好似在確認這是否真實。
素來一臉嚴肅的爸爸此時聲音哽咽顫抖: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隻是短短十幾日,他們的背影仿佛佝僂了不少。
一路繃緊的情緒也在此刻從心頭湧出,我將所有的酸澀與害怕咽下喉嚨,換成了一句:
【馨馨回家了。】
重來一世,我終於回家了。
幾米開外站著個比我大幾歲的哥哥。
十幾個日夜的愧疚讓他有點不知道如何麵對這個被自己搞丟的妹妹。
我跑過去拉起他的手,跟以前一樣甜甜的喊了聲:【哥哥。】
他哽咽著聲音將我緊緊擁入懷中。
【馨馨,是哥哥的錯,都怪哥哥,哥哥不應該為了拿東西就鬆開你的手的。哥哥以後再也不會鬆開你了!】
【不怪哥哥,這跟你沒有關係。】
這句話我欠了哥哥太久。
我看向某個彎著腰想悄悄離開的人影,直接貼臉開大:
【奶奶就沒有什麼話要說嗎?不說,孫女可就要替你說了。】
【嗬嗬。】她停佳腳,訕訕笑著道,
【馨馨能回來可是大喜事,奶奶這不是準備去拿個火盆給你驅驅邪嘛......】
爸媽緩過神來,聽到我的語氣也感覺到了不對勁。
我歪了歪頭,天真無邪看著她:【那為什麼奶奶會跟人販子坐一塊呀?還說要把馨馨賣到大山裏去。】
奶奶那張慈祥的麵龐頓時青紫交加,企圖用大嗓門來掩蓋心虛:【你個小丫頭片子胡說什麼呢?!怎麼還給奶奶潑臟水呢!】
她氣憤地拍了拍旁邊的桌子:【方武,看你把女兒寵成什麼樣了!馨馨丟的這些天我是夜夜睡不著覺,現在好了,我一把年紀了被個黃毛丫頭指著鼻子罵!】
爸爸沒說話,隻是盯著奶奶,似是不敢想象一向疼孩子的媽媽會賣掉自己女兒。
【這......】媽媽也看了看我,蹲下來細問道,【馨馨,是不是你看錯了呀?】
【沒有。】我一字一句道,【奶奶還說,女孩子是賠錢貨,遲早是別人的人,把我賣了,爸爸就可以多給她點贍養費。】
小孩子自己可想不出這些話來。
聞言爸爸的臉立刻黑成了鍋底:【媽!我這些年沒虧待過你吧?每個月給你的錢還不多嗎?不夠你跟我說,為什麼要賣我的女兒?!】
【她可是你的孫女啊!媽!】
爸爸用盡全身力氣抓著奶奶的肩膀,牙齒都在發抖。
奶奶被抓得生疼,雙眼露出怨毒神色。
【方武,我白養你了!】說著奶奶往地上一坐,發出哀嚎,【哎喲喂,我這不孝子啊,我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他養大,大了就要打親娘啊!】
爸爸根本不是不孝子,大伯好吃懶做,奶奶的贍養費全是爸爸一個人出的。每個月一千,從未少過。
【不認親媽,不管親哥,天天就知道圍著個丫頭片子,養丫頭有什麼用。】奶奶說著還激動了起來:
【要知道她是這麼個禍害,我從出生就該把她賣掉!】
【滾!!】我爸氣得不行,抬起的手在空中頓了幾秒,最後卻隻是撇開頭:【媽,我不想打你,你,你能做出這樣的事情來,已經不配為人母了,從今天開始我不是你兒子了,你也不是我媽了,生死都與我無關!!】
就在這時,屋內突然傳出一道聲音:
【——夠了。】
是鮮少露麵的爺爺。
他拄著拐杖對爸爸嗬斥道:【老幺,若不是你不願借老大錢,你媽也不至於出此下策,她不過是心急才犯了小錯,你就要說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話嗎?!】
【還是說,為了這個小丫頭片子,你連親媽都不要了!】
小錯?
給我聽笑了,想說些什麼卻被哥哥拉住。
他朝我搖搖頭,小聲嘀咕:【爺爺可凶了,跟爺爺頂嘴要被打的。】
爸爸很失望,他看向爺爺,冷冷道:【媽賣的是我的女兒!您的親孫女!】
【丫頭又不能傳宗接代。】爺爺過去扶奶奶,【要真賣了,你就多關心關心你大哥的兒子,那是你親侄子,你大哥賺錢沒你走運,你得照顧照顧!】
大伯也跟著拍手:【爸,你這說到點上了。】
這一聽便知道大伯也是共犯。
老一輩的重男輕女能理解,但是到這種程度的簡直是離譜他媽給離譜開門,離譜到家了。
大約是覺得有人撐腰,大伯在一旁幫腔:【小武,你跟媽道個歉,就說以後每個月多給她點錢!】
平日裏爸爸很在乎家人,所以他們就像個吸血鬼一樣不停找我爸要錢。
媽媽怕爸爸耳根子又軟了,撂下一句狠話牽著我和哥哥就往外走:
【方武,你要是原諒她,就自己過去吧!】
【媽,以後你要找我要錢就去法院要,法院讓我給你多少就多少。】我爸急得跺腳追了上來:【媳婦,咱一塊回家。】
出來後,他們才發現坐在門口小板凳上的小奶包。
【這是哪家孩子,這麼晚怎麼不回家呀?】
【哦!我給忘了。】我拍了拍腦門,解釋道,【爸,媽,這個小弟弟,可能需要在我們家住一段時間。】
男孩白淨的小臉上露出一個靦腆的笑,目光一直緊隨著我不肯挪開。
我將一路發生的事告訴了爸媽,媽媽心疼不已,【我可憐的馨馨。】
我笨拙地拿紙巾給媽媽擦淚:【馨馨沒事,小弟弟可以暫時留下嗎?】
因為要多一筆支出,我怕爸媽會拒絕我,沒想到爸爸媽媽卻很開心。
【馨馨是善良的好孩子,爸媽很欣慰。】
之後,爸媽到處幫忙打聽小奶包的家世,他們深知小奶包的家庭正在經曆怎樣的折磨。
看著全力支持我的家人,我對始作俑者的痛恨也更加強烈。
這年頭沒人不痛恨人販子,我把奶奶和人販子合作的消息放出去,就有不少丟了孩子的父母找過來。
一開始奶奶死不承認,後麵全招了個幹淨,居然還真有幾個是她負責牽線。
村裏多少都會沾點親戚關係,眾人恨毒了她,奶奶名聲也臭了,天天有人去給她屋子砸臭雞蛋爛葉子,牆都被鑿爛了。
還有人去找村長希望能把奶奶趕走,生怕自家孩子哪天也遭了毒手。
爺爺怕被連累,不再管奶奶。
無處可去的奶奶隻能跪在我家門口,哀求爸爸收留她。
【小武,我是媽媽,我知道錯了,你就原諒媽媽吧!】
爸爸打開門,冷漠地看著她,【你走吧!】
大伯沒了爸爸的資助,第二天也跑來門口哭嚎,罵爸爸白眼狼,擾得鄰居煩不勝煩。
於是我找人給這附近負責催債的王哥遞了信。
很快一群黑衣壯漢趕了過來,提溜大伯就跟提小雞崽一樣。
王哥很生氣:【你這個死方文倒是讓我好找,躲啊?!怎麼不接著躲了,欠老子的兩萬塊什麼時候還。】
惡人還需惡人磨,大伯害怕極了,身體抖成了篩子:【你......…你找我弟弟拿,我身上一個子都沒有。】
【我可是聽說你的好媽把孫女都賣了,她肯定把錢都給你了吧,錢呢?】
王哥臉上露出一個狠厲的笑,大腿抬高踹了下去:【雖然老子不是什麼好人,但也看不慣你們這種賣孩子的臟東西,還是自家的孩子。】
因為我回來得及時,這一世大伯沒有從爸爸手裏騙到錢,還不上債的他被打斷了腿,手指也被砍掉了一根,隻能像過街老鼠一樣東躲西藏。
一個月後,我等來了警局的電話。
【那個叫輝子的人販子和招娣抓到了,方馨小朋友,麻煩你過來指認一下涉及這樁拐賣案的嫌疑犯。】
我毅然在嫌疑犯那欄添上了奶奶的名字。
——該是她的可不能少。
據說輝子還是個中心人物。順著他這條線,警方及時搗毀了好幾個人販子窩點。
裏邊除了小孩外,還有不少年輕的婦女。
或許這就是蝴蝶效應吧,我挽救了自己的命運,也問接改變了許多人的結局。
再次見到奶奶時是在法庭上,她坐在被告人那桌,我坐在旁聽席這桌。
聽到自己被判無期徒刑後,她開始痛哭流涕懊悔不已,大聲嚷嚷著:
【我一把年紀,為了幫自己兒子才犯的錯,為什麼要判我這麼重!孫女隻是換個人養,可我的兒子要交不出錢就進監獄了啊!!】
招娣要輕些,她蒼白著臉,聲音卻格外洪亮:
【十年過去了也沒動靜,家裏那口子要趕我走。我不過是想要個男娃有什麼錯?】
輝子等首要分子均被判了死刑,在庭上互相攀咬,說出對方做了哪些天怒人怨的事。
有不少受害者家屬聽完開始痛哭。
他們覺得自己無辜,可那些被拐走的孩子呢?
那些失去孩子的父母呢?
我麵無表情地旁觀著一切,心裏並沒有想象中大仇得報的快意,而是慶幸著,慶幸自己還能有一個完整的家。
但他們淪落到今天的下場一點也不冤!
事情結束後,爸爸的事業重新起步,他開始大批量的生產圖紙,圖紙上印著不同小孩子的照片或信息,宣傳語寫著:【幫助更多寶貝回家。】
隨著熱度的發酵,這樁拐賣案造成的影響越來越大,幾乎飄遍了全國各地。
小奶包的家人也是這時候來到了我家。
那是一個和藹可親的女人。
她看到開口說話吐字清晰的侄子瞬間激動得落了淚。
【我的乖侄兒終於會說話了!】
然而小孩子的記憶短暫,小奶包已經不認得她,不敢上去喊人。
她為此還在我家附近住了一周的酒店,天天來我家陪小奶包,在我的幫助之下,小奶包也漸漸打開了心房,開始接受這位小姨。
也是這時候我才知道,小奶包家境十分殷實,但他的媽媽已經不在人世。
他的爸爸和媽媽家都是當地的大企業,兩家聯姻,沒有感情基礎,後來小奶包媽媽愛上了他爸爸,結果爸爸的初戀回來挑撥離間,導致媽媽產後抑鬱,後來抑鬱越來越嚴重,在小奶包爸爸出差的夜裏割腕自殺了。
媽媽割腕自殺,4歲的小奶包也因此患上了自閉症,爸爸因為媽媽的死,借酒消愁,整日喝得爛醉,典型的霸道總裁追妻火葬場的狗血橋段。
媽媽下葬那天,小奶包看到一個長得很像媽媽的背影追著她跑過去,結果落單了。
這麼好看又落單的小男孩,那是人販子口中的肥肉。
後來小奶包爸爸瘋了似的清算了初戀後,精神也失常了,天天喊著爸爸對不起你,姑姑找上門的時候,哭得稀裏嘩啦的。
說她已經沒有嫂子了,小奶包要是找不到的話,她連哥哥都要沒了。
我前世的記憶已經逐漸模糊了不少,也回憶不起小寶的結局。
但牢獄裏的奶奶,即使一把年紀了,還是受到了不少關照,沒幾個月就被逼得瘋瘋癲癲。
小奶包和姑姑離開的那天晚上,哥哥半夜突然來我床邊,眼睛哭腫了。
他說他做了一個很可怕的夢。
夢裏我沒有回家,爸爸媽媽聽信奶奶和大伯的話,把所有錢都交了出去,還欠了很多債,卻沒有換回我的一丁點消息。
後來爸爸媽媽深受打擊去世了,隻留下他一個人,房子被大伯搶走了。
他走了好久好久的路,才在深山裏找到我,而我已經成了骨灰,他說那裏的人告訴他,裝在這裏的,都是賣了腎和心臟的女孩。
【噩夢都是相反的。】我看著滿臉愧疚的哥哥,安慰到,【馨馨已經回來啦,夢裏的一切都不會發生的!】
模糊的記憶又變得清晰了起來。
是的,我們的命運已截然不同。
多年後,我和哥哥都考上了想考的大學。
他成為了一名緝毒警察,我成為了一名記者。
而小奶包青年時期就被譽為了小提琴天才的稱號,早已享譽世界。
在十八歲原本該死去的這一天,已經成了緝毒警察的哥哥帶回來一個好消息,他親手帶人破獲了一件藏毒案,一舉搗毀的毒品窩藏點。
那個點就是上輩子我被賣的村,整個村莊都涉嫌販賣毒品和人體器官,全部衣服逮捕了。
上一輩子害過我的人,哥哥一個都沒有放過,他親手送他們進監獄,他還會親手送他們去死刑台,看著他們腦袋被子彈穿孔。
他說:【妹妹,這輩子,哥哥終於給你報仇了!】
我看著紅了眼眶的哥哥,淚如雨下,我知道我的哥哥......也重生了!
他終於等到了我們這一世的再次團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