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時常會想他們為什麼要在一起,互相埋怨,互相折磨。
有時我又覺得他們倆是天生一對,他們都天生愛賭,隻有在賭桌上他們不吵架。
如果有一天在賭桌上都紅了眼,那他們就離散夥不遠了。
十二歲時,我從學校領了紅領巾回家,眼睛裏包著淚水。
老師告訴我們隻有最乖的小孩才有紅領巾,從一年級起,每個學期我都能考班級前三,從來不麻煩老師,可是我從來沒有得到紅領巾。
我等這一天等了很久。
我眼睛亮晶晶地奔向老師時,她卻噗嗤一聲笑出來。
“你像小鴨一樣。”她說。
原來是我的腿瘸逗笑了她,班裏的同學發出各種稀奇古怪的笑聲,似乎這輩子沒遇到過這麼好笑的事。
我接過她手裏的紅領巾,再也不敢抬頭,心裏明白這已經成為了別人欺負我的理由。
果然,放學以後有一群男生堵在門口,陰陽怪氣地重複著老師的話。
“小鴨嘎嘎叫。”
“你的腿好奇怪,把老師都嚇到了呢,會不會傳染啊。”
我憋著眼淚落荒而逃,聽著身後嘈雜的腳步聲不敢回頭,如果被他們抓住,那我的作業本和衣服都會遭殃,媽媽會很生氣地說我不中用。
到家後,我把紅領巾小心翼翼放進口袋裏,像往常的每天一樣趴在地上寫作業,等著爸爸媽媽回來給我開門。
“還寫啥作業啊,隻知道傻讀書。你爸媽打起來了,你快去勸勸!”路過這裏的人對我說。
我往麻將館那邊跑,明明已經很努力了,還是跑得很慢。
耳邊的喧囂聲越來越大,步伐也越來越重,我不敢往前走。
我攔不住他們,我也不敢攔。
那扇門就在眼前,我甚至可以透過這扇門看見掄起板凳的爸爸和拿著麻將往爸爸身上胡亂砸的媽媽,還有一群看似拉架的人。
亂七八糟的聲音刺痛我的耳朵,明明我該往前,我卻像是被定在了恥辱柱上,那種無助的感覺把我捆綁起來,他們每一句話都是對我的審判。
“你個老畜生,我打牌怎麼了?你不也打嗎?還輸了個精光。”
“錢是我賺的,我想花就花,你沒資格管!看老子不打死你!生不出兒子的賠錢貨,生個女兒也是瘸的!”
我往後退了好幾步,原來我才是那個錯誤,因為我不是男孩,因為我腿瘸。
我胡亂擦著臉上的眼淚,差點和身後的人撞上。
“弄碎的東西全部雙倍賠償。”
身邊的人過去時,我隻聞到了一股甜甜的味道,是街角阿公賣的麥芽糖。
走過去的男生穿著最簡單的白色短袖,那麼懶散,卻像一個英雄。
他叫冬青,我聽他的夥伴這麼叫過他,今年十六歲,替別人看著這家麻將館。
我曾疑惑十六歲怎麼能震懾住不要臉皮的中年人,可他走過去這幾步,我相信了他可以。
剛才還吵得熱火朝天的爸媽噤若寒蟬,放下手裏的東西不敢動,其他人很快散開。
這場架吵得雷聲大雨點小,什麼東西沒摔壞,隻是麻將機運轉不動。
爸爸支支吾吾問他要賠多少,他往門外我這個方向看了一眼,我往牆角縮了縮。
“修得好,回去吧。”
爸爸遞了一根煙給他,扯著媽媽往外走,一邊走一邊細細碎碎的罵著,不敢大聲。
我看著他把那根煙夾在耳朵上,骨節分明的手掀開機器的蓋子,把麻將拿出來,一點點地檢查,並不著急。
裏麵時不時傳來骰子轉動的聲音,我聽入了神,直到看見他褲子口袋裏的那一抹紅色。
我摸了摸自己的口袋,果然,我的紅領巾不見了。
這一步我走得很艱難,可是邁出第一步後,剩下的路就好走很多。
“你可以把我的紅領巾還給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