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娘是個窮人家的女兒,她長得好看,年輕時被一個富家公子搞大了肚子。
但那富家公子早已有婚約,隻能許我娘妾室之位。
我娘也不嫌棄,妾室也是半個主子,她一心想著如果生下個男孩,也許能抬成平妻也說不定呢。
可是,當我出生後,那家公子隻是看了我和我娘一眼,留下一定銀子就拍拍屁股走人了。
我娘恨極了我,在月子裏就將我扔在了門口。
天下大雪,是我姐將我抱回了家。
我姐不是我的親姐,隻是那天碰巧走過我家門口的流民。
我媽看中她的姿色,又知道她做的一手的好女工,便將她留下來,順便也將她懷中的我也留了下來。
就這樣,我才免於凍死街頭。
我娘在家坐月子,我姐做手工養家,她伺候我娘月子,還要抱著我哄我睡覺。
長姐若母。
這句話一點也不假。
我在我娘身上體會不到的親情,卻由她一個外人給了。
我娘說我姐年紀大了,就把她許給趕車的人家當媳婦。
我姐垂著眸子說不願意,她這輩子都不會嫁人。
我娘變了臉,“怎地現在咱們家是吃喝不愁了嗎?當初就是看你生了一張好臉才留下你的,不然你的流民身份怎麼配在良家過活?”
我娘嫌棄她流民的身份,可是她自己都忘了,她是個連妾都當不了的外室。
我攔住我娘,讓她不要打姐姐,姐姐不願意嫁人,我願意替她嫁。
這話從不滿十歲的我口中說出,我姐和我娘聽的一愣。
我娘歎了口氣,目光在我和我姐的臉上逡巡,半晌後扔下了雞毛撣子。
我長大後,我娘越看我越像我那個負心的爹,她很少跟我說話,我姐變成了我唯一傾訴的對象。
我及笈那天,我娘破天荒的哭了,她第一次抱著我和我姐,我吃到了人生中第一個白麵饅頭。
第二天,有人用一輛馬車將我姐拉走了。
那人給我娘一袋白麵,我娘緊緊的摟著麵袋子。
我不敢問。
但是我知道我吃的白麵饅頭,是用姐姐的自由換來的。
我扣著手指頭,數著天數。
原本以為三年後能再見到姐姐,可是十日後,宮裏來了人讓我把我姐姐領回家。
我娘抱白麵袋子不肯去。
她覺得人被宮裏回來了,麵粉就要退回去。
她不願意,她說還想吃一頓白麵饅頭。
無奈之下,我去了。
那屍體的麵容已毀,我想吐,但是吐不出來。
我拉著那屍體的手,從她僵硬的手上褪下來鐲子。
翠色的鐲子是她來我們家之前就一直戴在身上的。
我娘早就盯上了她的鐲子,她卻怎麼也不肯,寧願在蠟燭下刺繡熏壞了眼睛,也不肯典當了鐲子。
被我姐姐愛惜如命的鐲子,此時已經沾染了血漬。
我將鐲子拿到雪地裏搓,那血漬反而像沁到了玉裏一樣,搓不掉。
回到家,我遞給了我娘一個裝白麵的口袋,垂下眸子:“娘,我要進宮了。”
我娘愣住了,半晌抱著白麵口袋又哭又笑。
她跑到廚房,蒸了一鍋的白麵饅頭。
一個勁兒的往嘴裏塞,邊塞邊囫圇說:“都走了,都走了,剩下老婆子吃擺白麵饅頭。”
我不怪她。
她已經為了我失去了很多。
第二天,我跟姐姐一樣,坐上了那輛馬車。
仔細聞聞,車上還有姐姐的味道。
進宮後,我才得知,姐姐是被皇後下令毀容而死的。
都說帝後鶼鰈情深,後宮嬪妃眾多,但是隻有皇後是後宮唯一的主子。
就因為皇上多看了兩眼在禦前侍奉的姐姐,皇後就賭氣,命人劃傷了姐姐的臉。
皇上沒有說什麼,隻當是皇後吃醋,兩人小打小鬧後,情濃更勝從前。
而我姐姐,卻因為傷口感染,無人醫治,最終在出宮的馬車上咽了氣。
她的死訊不會傳到皇宮。
可憐我姐,為了我和我娘的一口吃食,賣了自由,輸了性命。
一個螻蟻被踩死死了,大象知道了又能如何呢,還能為她掬一把辛酸淚嗎?
不能。
她隻是帝後情深似海這段佳話的小小一個插曲。
你會為插曲流淚嗎?
之後,我進了宮,當了皇後跟前的果兒官。
果兒官可以在禦前伺候,遇到貴人的機會多,賞錢也多,可有一條,須自毀容顏。
隻這一條,斷了多少女子的上升之路。
但我願意。
纖纖細手撫上了臉頰,那道疤痕淡紅,我給自己塗上了玫瑰露,化了飛霞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