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我快要忘記你

祭祀品已經燃盡，火光熄滅，隻剩點點星火，我看著漆黑一片的空地，哪裏還有陸君澈的影子，他不曾來過。

還有三三兩兩的人沒走，半山腰風也很大，狂風掠過樹梢，帶來陣陣悲鳴，我攏了攏外套，撲滅最後一點火星，起身離開。

今夜，你會到我的夢裏來嗎？像你說的那樣，來我夢裏嚇唬我。

陸君澈，今晚請來我的夢裏吧，來看看你的膽小鬼，她現在已經不膽小了，不怕鬼了。

你是鬼，她也想見你。

一夜無夢。

我看著床頭櫃的擺台足足十分鐘才起身，怎麼不做夢了？

陸君澈離開的每一天，我都期待著夜晚的到來，因為他曾經跟我說過，我這麼膽小，他晚上要變成鬼進入夢裏嚇唬我。

看我被嚇得哇哇大叫然後再假裝從天而降保護我，讓我再也無法離開他。

那個時候我罵他心機，討厭。他離開後，我卻沒有一刻不奢望他真的如以前所說的那樣，來嚇唬我。

可他一次都沒來過，看來膽小鬼變成了陸君澈，他甚至不敢來見我，哪怕是在夢裏。

素來以膽小鬼自稱的我，在他離開的每一年，都期待鬼節那天能和他見麵，我甚至在墓園前坐了一整夜，卻還是什麼也等不到。

這個世界，好像真的沒有鬼。

也沒有陸君澈。

[這次這個家世性格都跟你很合適，媽給你約了時間，你去見見。]

我刷著牙，聽著我媽在電話那邊自言自語。

陸君澈離開的第四年，我媽給我介紹了相親對象，我媽總認為投入另一段感情裏，才能結束上一段感情帶來的痛苦，我隻有喜歡上別人，才能放下陸君澈。

不僅僅是我媽，身邊的所有人都勸我要放下，勸我不要沉溺於過去的悲傷，日子總是要過的。

我覺得他們真的很奇怪，我一直在好好過日子啊。

一沒哭二沒鬧，每天都按時上班下班吃飯睡覺，這難道不是在好好過

日子嗎？

從什麼時候開始，所有人都逼著我要遺忘他呢？

甩了甩手上的水珠，我拿起了手機：[媽，我說了我暫時沒這個打算。]

電話那頭安靜了好一會兒，我以為已經掛了，我媽的聲音又傳了出來：[那你要什麼時候去想？小瑜，已經四年了，你還要守著一個夢過下去嗎？]

四年了嗎？才四年而已啊，也許陸君澈隻是迷路了，我不等他，他回來找不到人怎麼辦？

[這些年你對他的父母也算是仁至義盡，夠了。]說著說著，我媽聲音染上了哭腔，我已經記不得她這是第幾次因為我的事哭了。

她不提我都差點忘記，今天是陸君澈媽媽的生日了。

下了班後，我買了一些補品和菜帶著去了陸君澈家，遠遠就看見他媽媽和一群同齡阿姨在小區亭子裏鍛煉身體。

可能是有人看到了我，推了推她，她抬頭往我的方向看了一眼後，起身往樓裏走。

她在躲我，就好像我是什麼瘟神。

路過亭子時，我聽見了那群阿姨的竊竊私語，她們在說陸君澈的媽媽之所以不想見我，是因為我害死了陸君澈。

這個群體的消息總是這麼靈通。

站在陸君澈家門口，我按了好幾次門鈴，都沒人應。

我剛看到他媽媽是回家了的。

按門鈴沒用我就改成敲門，沒敲開他家的，倒是隔壁的人受不了開門罵了我兩句。

[人家不開門就是不想見你，你自己心裏沒點數，還瞎敲什麼，吵死人了。]開門的大姐麵相很凶，但我上次見她在馬路上救了一個小男孩，她也不是一個壞人。

對我凶大概也是聽別人說我害死了她鄰居家的兒子，還陰魂不散的來騷擾兩個喪子的老人。

這麼想來，她其實是一個很好的人。

[對不起。]我麻木地道歉，她不耐煩的摔上門，沒再理我。

我道了歉，卻並沒有就此離開，還是堅持不懈地按著門鈴。

門開了，門裏站著的婦人淚眼婆娑，她一邊抹眼淚一邊把我拉了進去。

在她轉身往回走的時候，我看到她明顯佝僂的背，以及滋生的白發。

第一次和陸君澈回家見到她的時候，她還是個打扮得時尚優雅的貴婦，和現在真是天差地別。

我輕車熟路的走進廚房開始做菜，她依舊坐在沙發上沉默著，這四年每一次的今天都是這樣。

做了幾個家常菜，我訂的蛋糕到了，陸君澈的爸爸也正好回來，見到我，他並不驚訝，畢竟我每年都會來的，哪怕他們不太希望我來。

飯桌上很沉默，明明是個值得慶祝的日子，但是他們臉上都顧慮重重，我也高興不起來，因為今天還是陸君澈的祭日。

我來的時候，看到了沙發上沒藏好的照片。

今天不止我一個人思念你，陸君澈，我們都很想你。

飯後，我把給陸君澈媽媽買的生日禮物給了她，說了句祝福的話，差不多也該回去了。

[小瑜......]她叫住我。

我站在玄關處，沒有回頭：[怎麼了？]

[你以後不要再來了。]她說。

我就知道又是這句話，我沒有答應，因為明年我還是會來。

[四年了，你對我們做的夠多了，你也要有自己的生活。]她聲音哽咽地勸著我，[君澈不該成為束縛你一生的枷鎖。]

他不是枷鎖，我也沒有被束縛，這一切都是我自願的。

[我知道的。]

我心不在焉地回答她，合上門的瞬間，我聽到了她沉重的歎息聲。

從小區出來，我直接驅車前往郊外的墓園。

陸君澈的墓前很幹淨，擺放了不少新鮮的貢品，白天的時候他的父母來看過他了。

我把手裏的鮮花放下，在墓碑前坐了下來。

[今天你的爸媽又在勸我不要再去你家了。]我低聲跟他傾訴一整天的煩惱。

真希望他能再安慰我一次，就像從前那樣。

我有很多話跟他說，這些話除了說給他聽，我不知道還能對誰傾訴，無論是從前還是現在，陸君澈都是我的傾訴對象。

天色暗沉，天邊最後的一抹夕陽也落了下去，墓地裏夜間總是顯得陰森可怕，而素來膽小的我，卻一點都不覺得害怕。

有陸君澈在，我什麼也不用怕。

離開時，我輕輕撫摸著他的照片，淚水模糊了視線，我將頭抵在他的墓碑上，小聲祈求：[陸君澈，你來看我一次吧，我要堅持不下去了......]

陸君澈，我快要忘記你，忘記我愛你。

我的記憶好像出了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