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辭玉瞎了,我再次被裴謹囚了起來。
還是那個冷宮。
身下的床榻仍舊是冷冰冰的,但枕席裏已經沒了我藏的防身匕首,連梳妝台上的桃花簪都不見了。
——那是我唯一的念想。
因為那隻桃花簪是裴謹親手做的,折的是我庭院內那棵桃樹的枝。
出征前,也是他親手挽入我發鬢裏的。
更是我逃出宮時,唯一帶走的東西。
可惜啊,那夜我太狼狽,不知道簪子掉在哪裏了,如今也找不回來了。
或許是雪太大,把它掩埋了,連同曾經的裴謹和我們之間的回憶,都埋在寒意之下。
但我好像沒那麼在乎了。
這種感覺大概就是哀莫大於心死吧?
不過,沒關係,反正裴謹依然覺得,上次陸時薇差點小產是我害的,而這冷宮,也是他親手將我送進來的。
希望破滅過,就不會再生,心也不會痛了。
那簪子,丟了就丟了吧。
可為什麼在我心灰意冷時,裴謹反而來勁了呢?
他以前夜夜宿在陸時薇那裏的,自從我逃跑失敗後,他卻時常來冷宮了。
是愛我嗎?
是想折磨我吧。
我越是惡心他,他就越要出現在我麵前,舔舐我身上的每一寸肌膚,讓我作嘔。
久而久之,我學會麻木了。
任憑他怎麼弄我,我都像條死魚般癱在那裏不動。
也許,我是真的心死了吧?
還是說,我也在跟他慪氣,跟他作對,也想看他暴跳如雷的時候,想弄死我卻又不舍得的樣子呢?
仿佛這樣,我就還能在裴謹身上感受到一點點他對我的愛意呢?
不知道,我不知道……
我看不清自己的心,也看不清他的。
我更不知道,他對我到底恨到了什麼地步,才會在那夜來我這裏時,還帶著水牢裏的刑具。
「蘭卿,跪下來求朕,朕就饒你這次。」
我真討厭他當時看我的眼神,好像我不是個人,活生生的人,而是一隻雀鳥。
——被他關在金籠子裏、玩弄在掌心中的那種。
我別過臉,帶著我蘭家嫡女的傲氣:「你做夢!」
他不怒反笑,勾了勾唇。
「那就忍著,別喊疼。」
說完,他冷白的手立刻狠狠地揮起鞭子,把我打得皮開肉綻,卻在我痛到打滾時,又一手摟過我的腰,將我抱起來。
「蘭卿,你真不乖,朕叫你求一句繞,就這麼難嗎?」
裴謹莫名變得很溫柔,將我輕輕放到床榻上時,又開始了他假惺惺的安撫。
恍惚間,我想起了他從前疼我的樣子。
那會兒,我的手稍微擦破點皮,他都要叫大夫來,還不止一個,好像怕再慢點,我的傷口就要愈合了。
可他現在是怎麼了?
時而殘暴,時而柔情。
明明一開始,是他先說愛我的啊……
「瘋子。」我忍不住罵他。
他笑了。
像是滿意我對他的辱罵。
「你現在才看出來嗎?」
裴謹再次用他那薄涼的唇吻我鎖骨上的傷痕。
我不禁嘶了一聲,倒吸一口涼氣,下意識想喊疼,然而突然想起什麼,最終還是咬住了下唇。
「唔……」
我忍耐著,隻是小手忍不住揪住他肩上的衣服,有些不知所措。
不知道我哪裏又惹到裴謹了。
他瞥了我一眼後,瞬間收回笑容,勃然大怒。
「蘭卿,你是死人嗎?」
冰冷且修長的手忽然掐住我的脖子。
「給點反應!」
「咳咳……」
有那麼一瞬間,我感覺他真的想掐死我。
明明看我麵色痛苦,漲紅了臉,咳嗽得那麼辛苦,他都沒有半分要鬆開我的意思。
我實在受不了了,從牙縫中艱難地擠出一句話:「我錯了,你給我個痛快吧。」
裴謹做了那麼多,不就是想讓我認錯嗎?
實際上,我也捫心自問過,我真的有錯嗎?我有什麼錯?錯的不應該是裴謹嗎?
當年,他逃難到我家,是我爹把乞丐一樣的他撿回家當義子,養了他十幾年。
——這是父子情分。
我和裴謹青梅竹馬,年少情深,十六歲便與他成婚,婚後,我一直本本分分地當他的妻子,用我蘭家的勢力支持他做的每一件事。
——這是夫妻情分。
後來,他要跟我爹上戰場、清君側,身為副將,他本該保護我爹,然而在最後一戰中,我爹卻為了救他而死。
——這是救命之恩。
可是裴謹呢?
在蘭家推翻前朝之後,他就踩著我爹和萬千蘭家軍的屍骨爬了上去,建立了新的王朝,成為了九五至尊。
我與他,是少年夫妻。
何況,他的天下有一半都是我們蘭家的。
於情於理,這個皇後之位都該是我的。
偏偏在他登基之時,陸時薇就冒了出來,當我知道她的存在時,她已經懷了裴謹的孩子。
我的後位、我夫君的寵愛……原本屬於我的一切,一下子就成了她唾手可得的禮物,憑什麼啊?
我從來就沒有做錯什麼,隻是不被愛了。
是裴謹負了我,是裴謹……
但他如今是皇帝啊,我再怎麼不甘,又可以做什麼呢?
如果我認錯,他就肯罷休,肯讓我死得輕鬆一點的話,那我也得成全他。
時至今日,宋辭玉瞎了,生死未卜,我又落得這般境遇,也沒那麼渴望活下去了。
反正我逃過了,努力過了,和宋辭玉也算是同生共死過,沒什麼遺憾了。
「用力點,殺了我。」
我的手無力地垂落下來,絕望地將臉別過一邊,任由淚水從眼角橫流下來,沒入發絲。
「你......!」
裴謹掐住我的細頸子,將氣息一點一點地從我喉嚨裏抽離,胸口沉悶得像有一隻大掌深深按壓著。
好難受。
不過,沒關係,差一點,隻差一點點,我就能和我爹團聚了。
到那個時候,我就不會那麼難受了。
因為我爹會愛我,會保護我……
可在我快要暈厥過去的瞬間,裴謹卻忽地鬆了手。
「卿卿。」
他好久沒這麼叫我了,難得用這樣柔和的語氣。
我如蒙大赦,喘了一大口氣,帶著疑惑慢慢緩過來後,裴謹卻輕輕握住了我的手。
不是那種鉗製,而是十指相扣。
「你就那麼恨朕嗎?」
他的薄唇湊到我耳邊,深沉地歎了口氣。
我愣了一下,他……什麼意思?
「朕從來就沒想把事情變成這樣,朕對你是有過愛的。」
灼熱的氣息呼在我的側臉,帶著他幾分哽咽的聲音。
「可你為什麼就不肯乖乖當朕的貴妃呢?為什麼要跟宋辭玉逃走呢?」
裴謹說著,柔軟的手指便落在了我的鎖骨上,很輕很輕地撫過我的每一道傷痕。
像在彌補什麼。
但是,我現在除了覺得疼,就是厭惡,對那一番話更是如此。
他裴謹覺得,自己有什麼資格質問我?
明明是他愛陸時薇,想立她為後,又割舍不了我,所以封我為貴妃,其實隻是想把我囚禁在身邊,滿足他的自私和欲望。
說白了,他對我隻是征服欲,對陸時薇才是愛。
但他非要把自己說得那麼高尚,好像錯的人是我。
「蘭卿,我們不要再這樣鬧下去了,好不好?」
裴謹哽咽了一下,擺出一副癡情的樣子:「你好好做朕的貴妃,別再想著宋辭玉了,朕待你,還似從前。」
「嗬。」
這次輪到我發笑了。
裴謹,人不能那麼貪心的,既要白月光,又要朱砂痣,會遭報應的。
「要麼你放我走,給我自由,要麼就封我為皇後,如何?」
趁裴謹心軟時,我再次提出這個要求。
其實,在他負了我一次又一次,特別是剜了我師父的雙眼後,我早就不在意後位了。
我如今啊,隻想要自由。
我想和我師父一起走,一起回廬州。
之所以這麼說,隻是想試探一下他,我倒要看看他裝深情能裝到什麼程度。
「你到底要朕說幾遍才明白?」
裴謹果然暴怒,猛地從我身上起來,凝眉瞪著我:「蘭卿,你怎麼那麼不懂事?時薇懷著朕的孩子,朕怎麼能把後位給你?」
「我不懂事?」
我淒然一笑,眼底泛起幾分酸澀,緩緩從床上爬起來,將衣裳扯了上去,遮過肩頭那些醜陋的鞭痕。
其實類似的疤痕,我肚子上也有一道。
那是我為裴謹擋的一刀,也是我的身體不能受孕的原因。
記得那年,是裴謹和我成婚的第一年。
他打聽到了陸時薇的消息,便毫不猶豫地拋棄了我,想去找她。
我怕被爹爹知道了會怪罪於他,就一個人跑去追他,結果我們倆在路上撞見了山賊。
裴謹的確武功高強,但寡不敵眾。
那把原本應該刺向他的刀,是我替他擋下來的。
也是因為這樣,他才肯放棄尋找陸時薇,帶我回家。
可這麼多年過去了,他好像忘了那些恩與情,更忘了我為何不能受孕,隻覺得我不懂事,不夠容忍他和陸時薇。
「裴謹啊裴謹,你真的......」
我頓了一下,聲音低沉下來,蘊含著我無法言說的委屈。
「沒有心肝。」
那一刻,我看向裴謹的目光裏,所有的光彩都在一點一點地逝去,就像吹進窗子的這陣晚風。
昏暗的燭火,就要滅了。
然而真正讓我墜入黑暗的,不是風,是裴謹接下來的這番話。
「朕沒有心肝的事情,豈止這一件?」
裴謹的嘴角勾起一抹神秘的笑意。
接著抬起那隻冷白的、沒有溫度的手,輕喚一聲:「把宋辭玉押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