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花了好幾日工夫,尋來銀絲將碎玉拚接纏繞。
我不是銀匠,沒有那卓絕手藝,隻能盡心纏出一個粗糙模樣。
這幾日,府裏慌亂無序,我趁機出府,一路尋到定遠侯府邸。
我鼓起勇氣上前,可守門侍衛卻將我攔下。
“侯爺吩咐,杜府來人一律不見。”
我在高門外徘徊良久,守門侍衛大約心軟,告訴我侯爺不在府中,與人相約飲酒,日暮當回。
我獨自立於街角,從晌午等到日暮。
車馬回程,終於等到那襲挺拔身影。
他紫衣玉冠,身姿利落,既有武將風骨,又不失文臣清雅。
故人已非當日模樣,矜貴疏離,如雪頂青鬆,高不可攀。
我竟躊躇不前,不知這一步是對是錯。
他壓根未曾留意到我,侍衛俯耳幾句,他止住腳步,犀利眸光向我投來。
我不知是如何走入侯府,咫尺距離,遙似天涯。
“小姐等候良久,從天光等到日暮,此刻相見,怎又一言不發?”
他的嗓音低醇依舊,隻是,已聽不出昔日溫柔。
我取出玉環,雙手奉上,一時竟無勇氣與他對視。
我聽出他聲息一頓,怔了片刻,方才接過玉環。
我悄悄抬眼,見他以指腹輕輕摩挲纏玉銀絲,眸色靜默深沉,不可窺。
“我欲稍作修補,奈何手藝粗陋,侯爺勿怪。”
“這是......你補的?”他嗓音揚了一瞬,複又低沉:“補它作甚?”
嗬!他扶額冷笑,“當初我完璧贈你,你不珍惜。而今,又為何多此一舉?惺惺作態!”
什麼?
我迎向他一雙冷眸,眸色盡顯嘲諷。
“莫不是小姐思及往日情分,悔不當初,欲借此物周旋?”
聞此言,我隻覺胸口鬱結,“當日救你,醫者仁心,並無半分奢願,何來情分?侯府巍峨,我並非高門貴女,不堪匹配。”
“是嗎?”他嗓音更冷,“看來小姐果真有自知之明!既如此,又何須還玉?費心修補,故作姿態,又為哪般?”
我一時啞口。
“不為情,便是為利。”他吐字如刀,“小姐不願談情,又舍不下潑天富貴,便使一出偷龍轉鳳。奈何被識破,雞飛蛋打,令尊亦可能丟了烏紗,故而小姐不得不出麵收拾殘局。”
“銀絲挽君心?”他冷笑,“幾兩碎銀便可打動本侯?令尊為保烏紗無所不用其極,甚至不惜將親生女兒送上本侯床榻。小姐今日登門,莫不是,打算自薦枕席?”
“齊焱!!”我隻覺喉際湧上一股腥甜,“縱然我不是名門閨秀,也是清白女子。你不該言辭侮辱!”
“人必自侮而後人侮之!”
他一步至我眼前,高舉手中玉環,“碎便碎了,修補何用?幾縷銀絲能挽回什麼?玉者,貴在無暇!縱然拚湊,亦不複當時顏色。你枉費心機,殊不知,碎玉難圓!”
他抬手擲玉,可憐玉環再度分崩離析。
我怔怔望著一地碎玉,攥緊被銀絲割傷的手指,心頭如覆冰雪,涼透。
我抬眸,最後看他一眼,嗓音平寂無波:
“那日失約,不論情由,總歸是我失信於你,對不起。縱有千般過錯,還君明目,亦可抵消些許。
蒙君贈以美玉,奈何玉碎,非我所願。今日前來,隻為還玉。雖不能完璧歸趙,我心意已盡。隻可惜,弄巧成拙,令其舊傷未愈,又添新痕。”
我屈身拜別,“願君不墜青雲,鴻鵠千裏。昔日緣薄,當煙消雲散。今日一別,各自天涯。言盡於此,望君珍重。”
我轉身離去,再不回頭。看不見他的眼神,聽不見他的聲音,我更不會知道,在我走後,他又將迸射四濺的碎玉一塊一塊尋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