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雨兒的腿傷在王垣到來的那天突然就好了。
她不知道什麼時候從臥房出來,穿了一身粉色襦裙。
我一眼認出,那是父親去蜀地特地給她買的。
珍惜品種的綢緞,價值連城。
席間,劉雨兒一如既往活潑又可愛,左手親昵地牽著我,右手給王垣夾菜。
“王垣哥哥,我兒時見你,你才這麼高!”
“現在呀,都已經比雨兒高一個頭啦!”她興致勃勃地比劃著,引來父母們一陣寵溺地笑容。
王垣嘴角上揚,跟著點點頭,寒暄了幾句。
然後繞過她,看向我。
“葉兒怎麼不說話?”他聲音輕輕,卻令全席安靜。
我尚未來得及說話,劉名昊抿了一口清酒,發出嗤之以鼻的一聲“嗬嗬”。
“垣哥兒,你是不知道,這劉葉兒看起來唯唯諾諾,實際心機重得很。”
目光聚集在我身上,我尷尬地低下頭,卻聽見王垣認真放下了碗筷。
“明昊,我不是第一天認識葉兒。”
“你說的過分了。”
我沒想到這席間還會有人替我說話,甚至有些不太習慣。
局促不安地搓著的手,卻被劉雨兒拉過去握緊。
“葉兒妹妹不要傷心,哥哥胡亂說的。”她一如既往地貼心,為我解圍。
劉名昊沒想到自己的朋友和妹妹聯合起來反駁了他,神情明顯不悅。
“好好好,你們感情好,我是外人行了吧。”他將竹筷向桌上一扔,忿忿離去。
這幅模樣讓我不禁覺得有些好笑,噗嗤笑了出來。
王垣轉過身,對我笑了,“你看你,一天天表情苦大仇深的。”
“像現在這樣笑笑多好。”
後逢中秋,劉名昊喚著劉雨兒和王垣同去參加燈會。
王垣答應了,轉身拉住正打算回房的我。
“一起?”
“嗯......好,一起。”我有些欣喜。
不過,能看出來,劉雨兒真的很喜歡王恒。
燈會上,我知道她能猜出那些簡單的燈謎,但她不猜。
她對著王垣撒嬌,“垣哥哥,我不會,你試試,我想要那個小兔燈。”
王垣聰明,順利過關斬將,拿到兩隻漂亮的月兔燈。
一隻給了劉雨兒,另一隻給了我。
我受寵若驚收下後連連道謝,他想了想,從旁邊的攤位取來一隻毛筆。
在我的兔燈上寫下:“願葉兒,健康順遂,再開心一些。”
十日後,王垣要回家了。
臨走前,他穿過長長的連廊,來到我的麵前。
溫柔地摸了摸.我的頭發,在我耳邊低語。
“葉兒,我不在了,你應像兒時那般勇敢些。”
特地前來送行的劉雨兒在廊前見到這一幕。
眼角皆是善良的笑意,卻讓我隱約生出一絲惴惴不安。
第二天,我的兔燈竟然出現在了園林湖底。
我看著它破碎的漂於水中,燈上的字跡正在散開、消逝。
那是我視如珍寶的東西,是王垣哥哥給我的勇氣。
我不甘心讓它就這麼消散於水中。
但我不識水性,父親並不曾教我習得任何技能。
我跪在湖畔,努力向前想夠到它,但無濟於事。
發瘋一般地四處張望,想找到路過的管事來幫幫忙。
說來奇怪,平日裏熱鬧的後院今日卻空無一人。
出現的隻有劉雨兒。
“怎麼了,葉兒妹妹?”她湊過來,陪我一同看向湖中。
不等我回答,她指著水中的兔燈,“呀,那不是王垣哥哥送你的禮物嗎?”
“我去幫你拿呀。”她熱情地挽起我的手,靠近湖邊。
我誠惶誠恐,心中升起一絲不安,本能地攔住她,搖搖頭,“你不要去,危險”。
但她並不在意我的反應,隻繼續拉扯著我靠近湖畔。
突然之間, 我感受到一陣向後推的力量,不及我反應,劉雨兒已經將我向岸邊推走,自己卻倒入水中。
水光漣漪,掀起一陣喧囂。
緊接著,周遭開始熱鬧起來。
劉雨兒的隨行丫鬟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驚叫一聲“救命啊!小姐落水了!”
然後圍過來的人越來越多,人們咬牙切齒地看著我,仿佛是我把劉雨兒推入水中。
家中小廝趕緊跳進湖裏,迅速救起了看似已經奄奄一息的劉雨兒。
“你這個賤人......好大的膽子!”劉夫人聞訊匆匆趕來,不由分說,先給了我一巴掌。
這一巴掌應是用盡了全身力氣,我的臉火辣辣的,左耳發出尖銳的耳鳴。
我沒站穩,被打得後退了三步。
緩了緩之後摸著臉,倔強地大聲喊著,“我沒有!”
但沒人願意相信我,在岸邊的每個人臉上都是明目張膽的鄙夷。
劉名昊也趕來了,他抱住渾身濕噠噠的劉雨兒,心疼地摸幹她臉上的水痕。
“姐姐......她還好嗎?”我有些焦急,向前探去身子。
“劉葉兒你是瘋了嗎,全府上下誰不知道雨兒從小怕水!”
“你就為了個破燈籠,敢把她往水裏推!”
他真的很心疼自己的妹妹,整個人氣到顫抖。
“哥......不是,我沒有推她......我剛剛就是......”不等我說完,雨兒醒了,輕輕拉住劉名昊。
卻說的是:“哥,別怪葉兒。”
“興許她隻是一時糊塗。”
正值盛夏,我卻感覺到一股寒意從腳跟升起。
我沒有落水,卻整個人涼透了。
劉夫人見心愛的女兒醒了,急忙讓劉名昊將她帶回房內,並讓仆婦們趕緊請有名的醫師前來照看。
“夫人,她......怎麼處理?”旁邊的丫鬟看著呆站在一旁的我,猶豫地問劉夫人。
“帶到我房中,我女兒善良不與她計較,但我和她有些帳總是要算的!”說罷,劉夫人拂袖而去。
我在劉夫人臥房中不知道站了多久,丫鬟們來來回回取劉雨兒需要的用品,無人理會我。
我耳邊始終回蕩著她的那一句,“興許她隻是一時糊塗”。
夜色漸濃,劉夫人回來了。
她站在我的身側,來回踱步,直勾勾地盯著我,像是要用眼神殺了我。
“我問你!為什麼要害我的女兒!”
“她從小就讓著你,愛你、護你,這倒好,十幾年過去了,護出了這麼一個忘恩負義的狗東西!”
她越說越激動,一把搶過婢女手中的針線短刀,揮過我的臉。
瞬間的疼痛伴隨著滾燙的血腥味,令人清醒。
“小賤坯子!我平日裏不管你,是因為雨兒拿你當親妹妹疼。”
“你竟然如此不知好歹!”
說罷,她舉起短刀準備再次襲來。
被趕來的父親攔住了,但並不是為了我。
父親不曾看我一眼,隻扶著劉夫人的肩說道,“雨兒醒了。”
“夫人,先不要管她,我們先去看雨兒,她的身體要緊!”
自那之後,我的左臉有了一道醜陋的刀疤,不知道能否完全愈合。
家中的醫師們受父親所托,不允許給我任何藥物。
我隻能自己偷偷研究,賄賂采購用品的小廝,幫我從街上偷偷買回一些藥草。
塗上草藥,再用黑色泥土掩蓋住,期待它慢慢愈合。
此事一出,府中的人們更厭惡我了,唾棄聲已經明目張膽。
我的吃穿用度都被明顯縮減。
一日半夜餓的不行,翻來覆去無法入睡,去廚房想偷偷尋些饅頭。
卻遇見早已守候在那的劉夫人。
她令兩個貼身丫鬟把我綁了,一次次往水缸中按。
“敢欺辱我的女兒,你和你娘一樣,都是賤坯子!”
我大口喘氣,趴在水缸邊連連認錯,低眉順眼地請求讓我活著。
這次落水事件後,劉雨兒對我的態度已經明晰了很多。
我小心翼翼跟在後麵問她,“姐姐,為何要說是我推的?”
“你明知道不是我。”
她靠近我,笑吟吟,“是嗎,你猜他們會信我,還是信你?”
一日,在打掃的時候,我看見一封信件,署名桂姨,寫給劉雨兒的。
我年少的記憶中有這個人。
桂姨是我娘在歌坊的好友,她來信不掛念我這個好友之女。
卻是掛念劉雨兒?
我將信件夾入袖中帶回,趁黑夜來臨之時,用短刀小心拆開。
看完後,再用滴蠟重新封住,放回原地。
不動聲色。
臉上的傷在我自己的精心護理下,已經褪去了硬疤,漸漸消失。
但我仍然每日早起,將藥膏敷於臉頰,不讓劉雨兒看出破綻。
劉雨兒很滿意我臉上多出來的這黑糊糊的一坨藥膏。
這襯托得她分外潔白無瑕。
又是一年上元節,聽聞京中將熱鬧非凡。
這一次,宮中邀請了諸多大臣攜家眷,共同慶賀。
父親也在受邀之列,劉雨兒自是不會放棄這嶄露頭角的好機會。
她欣喜地和父親交談完畢後,轉身一把拉住我。
“爹爹,讓葉兒陪我去吧。”
“可是她這個臉......”主母在一旁皺眉,許是覺得讓我出門,會丟了家族的臉。
“沒關係的,母親,我不嫌棄她。”
於是眾人連誇她善良,有好事都想著我,還不嫌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