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潔的月光灑下,將整個長安城照得如白晝一般。
一架豪華的馬車緩緩從宮門中駛出,駕車的車夫乃是禦前帶刀侍衛統領李洵。
馬車行駛了一會,車駕中傳出了一個聲音:
“我記得中北伯的府邸沒有這麼遠吧?”
王浪長十分白淨,在夜色下肌膚甚至有一絲脂玉的光輝。
不過,他能夠當上禦前帶刀侍衛統領,不光是因為他是女帝的堂兄,還因為他功夫了得,如果單論拳腳,就連武狀元出身的徐雲,都不是他的對手。
一年前,武平公主李夢尋發動兵變,殺了自己兩個親哥哥,而動手的人,就是這位李洵!
李洵的父親和先皇是親兄弟,隻是李洵父親死的早,從小是先皇將李洵養大。
不過李洵從小個子不高,總被皇家學堂的其他人欺負,每次都是武平公主擋在他麵前。
正因為如此,他對武平公主言聽計從。
“陛下,中北伯有兩座府邸,一座是先皇禦賜的伯爵府,還有一座是陛下禦賜的將軍府。”
“平日裏,中北伯都居住在將軍府。”
馬車裏沒有聲音,良久,女帝的聲音再次傳來:
“先皇曾說,陳廣粗中有細,行軍打仗觀大局而攻細微,果然名不虛傳啊。”
李洵沒有說話,靜靜的駕著馬車。
車駕行駛到了將軍府附近,突然一陣悠揚的琴聲還有笛聲傳來,同時還傳來了一個女子的歌聲。
“封刀隱沒在尋常人家東籬下,閑雲野鶴古刹。”
馬車速度不見變化,李洵像是沒有聽到一般,穩穩握著韁繩,臉上沒有一絲神色變化。
“停一下吧。”
女帝的聲音從馬車裏傳來。
李洵幾乎是在話音落下的同時,勒緊了韁繩,車駕穩穩停下。
女帝從馬車中鑽了出來,站直了身子,踩在車身上,靜靜聽著牆裏的歌聲。
“快馬在江湖裏廝殺,無非是名跟利放不下,心中有江山的人豈能快意瀟灑......”
聽到這句,女帝眉頭輕輕一挑,陷入了沉思。
“心中有江山的人豈能快意瀟灑......”
她輕輕念著這句歌詞,隨後嘴唇緊緊抿著,眼前似乎浮現了一個小女孩。
武平公主,自小不喜讀書,偏愛武裝,本朝從沒有公主習武的先例,先皇與她約定,隻要能兩隻手拿得起二十斤的長槍,便允她習武。
她沒能拿起長槍,半年後,武平公主一隻手擒著二十斤重的長槍,來到了先皇的書房。
那一年,她八歲。
十五歲,武平公主隨先皇出征西境,身先士卒,陣斬七十一人,生擒副將二人,戰功升遷千夫長!
十六歲,武平公主隨陳廣西出玉門關,生擒北涼叛將高熊,戰功升遷正西將軍!
十九歲,先皇駕崩,北武國犯境,還未登基的皇太子宣布,讓武平公主前去和親,武平公主率軍攻破宮門,斬皇太子,皇三子,登基稱帝!
今年,她二十歲!
這份輝煌的履曆背後,是無數個日夜,她抓著長槍,在庭院裏練習的結果!
沒有任何一個皇家子弟,像她一樣,手掌中滿是老繭,沒有任何一個皇家子弟,像她一樣滿身傷痕!
無論刮風還是下雨,無論酷暑還是寒冬,她從沒落下過武藝,同樣,也沒有落下過讀書。
她讀書天賦差,需要用別人百倍的功夫,今天的一切,是她從九歲起,她每天隻睡三個時辰,其餘時間都在讀書習武換來的!
是她身在軍營,吃著和普通士卒一樣的飯菜,衝陣時所有士兵都隻能看到她身先士卒的背影拚來的。
快意?瀟灑?
她從沒有過這樣的感受!
即便當初,她坐上那個位置,也沒有這樣的感覺。
至於歌裏所唱的,我隻求與你共華發。
坐在她這個位置上,誰配?誰又敢呢?
啪嗒!
一滴眼淚從女帝的臉頰上落下,落在了青石板道路上。
李洵何等耳力,轉頭看到青石板上的淚滴,萬年不變的冰山臉上,露出了一絲震驚!
“酒招旗風中蕭蕭,劍出鞘恩怨了。”
女帝重複著這最後一句歌詞,伸手擦了擦眼角的淚,神色恢複了平靜,淡淡問道:
“此為何處?”
李洵聲音平靜地說道:“稟陛下,我們已進入保寧坊,此處為驃騎將軍府側街,還需盞茶時間到正門。”
“這麼說,這唱歌之人,是陳廣府中下人?”女帝一邊撩起簾子,一邊問道。
李洵平靜答道:
“陳夫人數日前曾去奴營買了兩名樂人,有可能是這兩名樂人在演奏。”
女帝坐進馬車中,放下了簾子,聲音再次傳來:
“這個陳廣倒是會享受,你覺得剛剛這樂曲如何?”
李洵沒想到女帝會問自己,斟酌一下回道:
“曲風與我大周曲風迥然不同,臣不懂曲,但這歌詞,有些地方孟浪了一些,江湖氣息也挺重。”
女帝笑了笑,對李洵說道:
“四弟,你沒在最下等的軍營呆過,他們唱的,更露骨。”
李洵沒說話。
“走吧,看來我今日要打擾陳廣的雅興了!”
將軍府後花園裏,陳林拍了拍手,說道:
“不錯,隻是聽我唱了兩遍,你們就能夠演奏,還能記下歌詞,很不錯。”
那個眼睛大大的侍女,此刻已經是淚眼婆娑,徑直跪了下來。
“多謝少將軍!”
這首歌裏唱的,簡直就是她父親和母親的故事。
陳林擺了擺手,說道:
“沒什麼,我隻是有感而發。對了,我還不知道你們的名字呢!”
眼睛大一點的侍女說道:“奴婢寒露,我妹妹霜降。”
另一邊一直不說話,不過笛子吹得很好的侍女也急忙朝陳林施禮。
陳林看了看月光,說道:
“天色不早了,你們快回去吧。”
陳林說完,背著手,就朝著自己的房間走去,今晚也給了他一個靈感,他打算畫個吉他的圖,看看府上的木匠會不會做。
而陳廣這邊,下人匆忙跑了過來。
“將軍,陛下來了,正在前廳喝茶呢!”
陳廣原本正在洗腳,一腳踢開了洗腳盆,鞋也沒穿,徑直衝了出去,一路衝到前廳,見到女帝,直接作揖拜道:
“不知陛下光臨,未能遠迎,請陛下恕罪。”
女帝隻是目光一掃,就看到陳廣那還沾著水的光腳,心中觸動了一下。
“老將軍,免禮,是朕來的突然。”
“快坐,天氣涼了,你光著腳萬一著涼了,朕心中如何過意得去?”
陳廣正襟坐在了下首,李洵站在門外,下人送來了鞋子。
“不過,陳將軍,我要不是突然造訪,還不知道你府上有人能唱歌唱到朕的心裏。”
“快快喚出來,讓朕聽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