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辭帶著謝婉綿從佛堂院子裏出來時,微風細雨已經變得有些小雨攜風的趨勢。
小廝抬手要撐傘,卻被他製止。
他目光垂下,“給我撐傘。”
謝婉綿怔住。
這是在讓她撐傘?
她鬼使神差的接過了小廝手中的油紙傘,撐起後抬高,勉力才能替謝辭遮雨。
路上的丫鬟下人們見到兩人,目露驚訝之餘,紛紛恭敬行禮,避開到側邊上讓路。
謝婉綿吃力的跟在謝辭身後,瞧著他那比她高了近一腦袋的身高,有些生悶氣。
這京城裏修佛的人,她不是沒見過,可卻沒見過像謝辭這般的人。
一般修佛的除了和尚,那都分為兩種人。
第一種是像謝老夫人這種吃齋念佛了半輩子的長者,為了替家中祈福贖清罪孽,實際手中也不知沾了多少血案。
另一種則是真心向佛的善人,譬如原主曾經的親爹,若不是借著這個名聲,她和她娘白秋娘也進不了這謝家的大門。
至於謝辭?
她該怎麼形容?
佛口蛇心?
還是真慈悲普度?
謝婉綿從前不知道。
現在算是知道,可又不知道。
因為謝辭的身份,他是皇帝和太後跟前的紅人,也是不少官宦世家巴結的對象,若是入朝為官必定是權傾朝野的重臣。
可誰也請不動他入朝,就連皇帝幾次勸說,都被謝辭婉拒。
謝辭,像是沒有俗心的存在。
不少世家都像複刻他的路子,將自家的後輩送到大相國寺去參佛當俗家弟子,但都因為吃不得苦,沒到兩日就哭嚷著求著回家。
依著謝辭如今的地位,他應當是收個弟子傳承衣缽,可卻沒人能入得了他的眼。
哪怕皇帝膝下的子嗣想喚他句師父,那也是難如登天。
謝婉綿覺得好像沒人能看明白謝辭的心。
沒人懂他想要什麼。
同樣也沒有人明白他想做什麼。
若是說他一心向佛,可他卻沒有遁入空門。
但你若說他貪戀紅塵,似乎這世上又沒什麼值得他去貪戀的。
就這樣想著時,她沒察覺到對方停步,直直的就撞到了那堵背上。
謝婉綿揉著鼻尖,抬起目光,對上的是雙深邃淡漠的眸子。
她都能嗅到對方身上日日焚香念經的紫檀味,可卻又覺得他遙不可及。
“上馬車。”
謝婉綿眼神懵懂。
謝辭撚著佛珠,笑了。
“你是傻,卻又非真傻,別在我麵前耍小把戲裝成聽不懂話的樣子,那樣更是蠢笨如豬。”
他並沒耐心在這等小事上去浪費時間,直白開口:“放聰明些,我不會與旁人揭穿這件事。”
言罷後,謝辭讓出了馬車前麵精致的小玉凳。
謝婉綿剛想繼續和他裝傻充愣,卻被他眼底的清明揪扯出了一切。
她抿抿唇,一言不發的將油紙傘合上,手腳並用的爬上了馬車。
謝辭擰緊了眉,“下來。”
謝婉綿撇嘴。
明明是他讓她上馬車的。
怎麼突然又變了臉子?
雖然是得了謝辭的應承,可誰能說準他是不是在試探自己。
謝婉綿若是信了這個風險,不亞於是將命放在了他的手裏。
“三......三叔......”
她畏懼的望著對方,瑟縮著從馬車上爬下。
謝婉綿滿臉委屈。
這在外人看來合理的行為,在謝辭眸中有點像是矯揉做作。
“沒人教過你怎麼上馬車麼?”
謝婉綿皺了皺鼻尖,溫溫吞吞的回話,“教?教什麼啊?三叔是覺得婉綿笨嗎?”
謝辭看著她。
他突然想起來,這丫頭好像是住在最偏僻的南院,也從未見她身邊有過伺候的下人。
“弄書,去我房裏拿件大氅來。”謝辭開口吩咐,又接著道:“把老夫人院中的管事媽媽帶來,就說是我要見她。”
隨行伺候的小廝點頭。
雖說他不懂三爺為什麼要管這四小姐,可卻也不好多問話。
小廝把管房媽媽叫來時,正好目睹了謝辭給身穿薄衫的謝婉錦披上了厚厚的大髦。
這位管房的媽媽姓房,老太太身邊的。
房媽媽畢恭畢敬朝謝辭點頭,作揖:“見過三爺。”
“教教她上車的規矩。”
房媽媽道了一句是,走近謝婉綿跟前,壓低了聲音:“下腰抬臀......動作要輕,別急......”
她正說著,趁著謝辭瞧不見的盲區,在她腰上狠狠捏了一下。
“小賤丫頭,又勾引三爺,老太太讓我盯著你,聽到沒?”房媽媽咬牙切齒地說道。
謝婉綿被她猛的一推,一腦袋撞在了馬車的門框上,痛得眼冒金星,她攥緊了衣角深知這房太太是故意的。
隻見她朝著謝辭歉意般地露出一抹笑來:“三爺,對不住,這丫頭太蠢笨了些!”
她蠢笨?
謝辭瞥了她一眼,不大有情緒,微微點頭示意他們繼續。
謝婉綿懷疑這個清冷佛子故意的。
想要房媽媽狠狠折磨她一番不可。
意識到這點,謝婉綿倏地從馬車內爬起,眼圈泛紅著哭泣起來:“我不要學,我不要......”
“這丫頭調皮的狠,三爺我看八成教不會這榆木腦袋,算了罷!”
房媽媽看她哭故意似地拔高了音,抱著雙臂一臉不滿。
謝婉綿趕緊從馬車上下來,跑到謝辭身後賣可憐:“房......房媽媽不喜歡我。”
“挑三揀四的,嚴師出高徒,你一個小丫頭片子,難不成還讓宮裏的人來教你規矩?”她頗有一番的道理,剜了一眼謝婉綿。
謝辭低垂下眼簾,思忖片刻:“你不喜歡學?”
謝婉綿趕緊哭的更凶,拽著他的衣衫一角,搖曳著,搖了搖頭。
他眉頭微微一皺,看向了房媽媽,許是心虛她咳嗽了聲:“三爺,這丫頭才剛進府裏幾日,就不斷生事,您莫要被她的表象給欺騙了!”
“回去吧!”
謝辭眼底劃過一絲寒意,語氣沉沉道。
房媽媽看不透謝辭的性子,隻好點頭應下,離開了。
綿綿細雨下,房媽媽的身影日漸走遠,她這才鬆了口氣。
“上去。”謝辭冷冷垂眸盯著她。
她討好性的笑了笑,轉過身眼底狡黠像個狐狸一般,從腳凳上一蹬,人仰馬翻的進入了馬車。
小廝看著這幕噗嗤笑出了聲。
謝辭微瞥了一眼小廝,他忙低頭不語。
他正要折下傘上車時,後頭遲遲跟來的謝昭醒了酒,叫住了謝辭:“三弟,讓婉綿與我們同乘一路吧!”
白秋娘連連道了幾句是,衝著馬車內的謝婉綿說道:“婉綿,你下來!”
謝婉綿探出一個腦袋,一臉單純,趕忙看向了謝辭,詢問:“母親總是和爹爹發出奇怪的聲音,聒噪的很,我喜歡三叔的馬車,很清靜......”
她一個癡傻的腦袋,說出這番意味深長的話時,更是讓原本的氣氛降至冰點。
白秋娘愣住,她剜了一眼謝婉綿:“你胡說八道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