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越來越頹廢了,見天兒的醉酒,一醉酒就喚娘親的名字。
他實在醉得厲害,就會對著月亮哭,還醉眼朦朧的在月下拉著我的手,不住的祈求「瑞月兒,我能不能再見彎彎一麵啊,真的,隻再見一次,我死也甘心了。」
我實在不能回答他,隻能拍拍他的後背,給他唱娘親教給我的搖籃曲兒。
月兒明
風兒靜
樹影兒遮窗兒啊
蛐蛐兒, 叫聲聲
好像那琴弦兒聲
琴聲兒輕
聲調兒動聽
搖藍輕擺動啊
娘的小娃娃啊
閉上眼睛
睡在夢中
我唱完了,覺得不對,畢竟我是唱給爹爹的,可不能說「娘的小娃娃」,於是就又唱了一遍,把「娘的小娃娃」,改成「我的好爹爹」。
爹爹可能是累了,我唱完了,他也就睡了,雖然睡得不安穩,但好歹也睡下了。
我安頓好了爹,望著又大又圓的月,有些兒哀傷。
月亮啊,月亮,你知不知道,這裏有個小娃娃,沒了娘親,爹爹也就沒了啊。
從前的爹爹會給我編蚱蜢,教我寫字,我要是想學功夫,也會笑著請師父回來教,還會把我扛在肩上,又拉著娘親,一家人去看花燈兒。
沒了娘親,爹爹再不是從前的爹爹了。
月兒啊,月兒,你看在我是小娃娃的麵上,讓娘親回來吧,又或者落下一把開天辟地斧,我自己去救也可以。
我等啊等,等了一整晚,月亮也沒有管我,它到了時辰,就自行隱去了,見看都不看我了。
沒法子啊。天亮了,月亮沒了,爹爹又要喝酒了。
我用涼水衝了衝麵,去灶上煮了些麵條,端出來叫爹爹吃。
爹爹蓬頭垢麵,人也昏昏沉沉的,一點兒也沒有傳說中樣子。
唉,我爹爹從前是極貌美的,號稱是大言國第一美人。
可惜了,可惜了。都怪狗皇帝。
也不知我能不能傳承上我爹爹從前的美貌,不過,我估摸著不能了。
咳,我有點隨娘親,娘親的相貌十分普通。不過,我娘親的性子是極好極好的。
我剝了些蒜瓣,叫爹爹和著麵吃,自己也隨意就著蒜瓣,匆匆嗦了兩口麵,就出去給爹爹打了兩角酒吃。
爹爹不願束頭,我也就隨他了,隻拿了梳子把他披著的發梳順。
梳著梳著,就發覺爹爹的頭發裏又多了許多白發。我不動聲色,輕輕扒去了那些白發兒,心裏卻難受得想哭。
爹爹啊,我知道你苦呀。若不是為了我,你和娘親早就不想活了。
可終究有了我,你們舍不得我獨留世間,就這麼熬著熬著,把命都熬幹了。
替爹爹梳了頭,淨了麵,正準備去拿掃帚掃地的時候,發現家裏多了許多黑影,還沒搞清楚是什麼狀況,家裏的側門就悄無聲息的開了。
隨之有一小轎,被幾個人抬著,隻一個瞬間,就直直的停在院內。
我怕是什麼賊,急忙拿起掃帚,扛在肩上,打算見機行事。
那轎門緩緩打開,一雙骨節分明的手伸了出來,四周的人急忙蹲下身子,充當人肉墩子。
我凝氣靜神的望著,眼睜睜看著狗皇帝從轎子裏跨步走了出來。
他的眸子還是那麼冷,四處望了望,勾出了搶我娘親時的冷嘲。
我嗖的一下衝出去,打算跟他拚命,這個狗皇帝,鬧得我家不成家,我早看不慣他了。
「瑞月兒……」
還沒衝過去呢,一個人影閃過來,我還以為遭了暗算,下一刻那人卻把我緊緊抱住,隻喚了我一聲名兒,就淚如雨下,把我脖子全淋濕了。
我停了下來,不自在的動了動,覷了一眼,整個人都愣住了。
抱我的是娘親啊。
真的是我的娘親。
「瑞月兒。」
娘親又喚了我一聲兒,軟軟糯糯的,把我心上的委屈全勾了出來。
我緊緊回抱住娘親,還沒開始喚她,淚珠兒就不停地往下滾,鼻涕也不合時宜的全噴了出來,沾臟了娘親又輕又柔的衣服。
娘親啊,我是你的小娃娃呀。
你終於回來了。我又是小娃娃了,不是瑞月兒,不是要好好照顧爹爹的瑞月兒。
「瑞月兒,我的瑞月兒,娘親好想你。」
「瑞月兒,好好哭一場。娘親在這裏,就聽著你哭呢。」
娘親輕輕的拍著我,語調子溫柔,許久沒有人這樣對我講過話了,柔柔的,像雲朵兒一樣。
「彎彎,你現在有孕,切勿傷神。」
狗皇帝皺著眉,愛憐的望著娘親,餘光掃過我,又帶了幾分嫌棄。
我娘親理都沒理狗皇帝,隻忙著幫我用手梳攏頭發,替我扯順了衣物,又仔仔細細的看我,用袖子為我拭了淚。
末了,望著我展眉一笑,對著我的麵吹了一口氣,當真是嗬氣如蘭,讓人如在雲裏躺著。
「瑞月兒,娘親給你吹吹了。什麼壞事都吹掉了。以後我們瑞月兒,隻會遇見好事兒了。」
我破涕為笑,也對著娘親大吹了一口氣,娘親陶醉的吸了一口,望著我笑得溫柔。
那狗皇帝與我娘親站在同一個地方,我這一口氣吹得大了些,也朝他麵上撲了些去。
可能吧,我才吃了些蒜瓣,口氣兒有些大,他又是養尊處優慣了的,我這一口氣吹過去,把他熏得後退了幾步,半天沒緩過神來。
我正暗自竊喜,可那狗皇帝不要臉,他捂著鼻子還覺不夠,就又側過身子,抓過我娘親的頭發,使勁兒的嗅。
氣煞我也!
娘親白了白臉,急忙拉著我,向前走了幾步,把那狗皇帝甩在身後。
「瑞月兒,爹爹呢?」
娘親見離狗皇帝遠了些,才湊在我耳邊,輕輕問我爹爹。
我不想讓娘親擔心,就撒了個小謊「爹爹在書房讀書,我馬上就去喊。」
這麼說著,我丟下娘親的手,飛也似的去找爹爹,生怕娘親望見爹爹在醉酒。
果然,爹爹又在房中飲酒,頭發又亂了,身上也都被酒水沾濕了,整個人一片淩亂,看起來頹喪極了。
「爹爹,快別喝了。娘親回來了!」
我跑得上氣不接下氣,急衝衝的過去搶了爹爹手中的酒水,想扶他起來。
爹爹如在夢中,整個人迷迷瞪瞪的,他眨了眨眼,仿佛並不相信。
「真的,爹爹,快起來。我扶你去外麵見娘親。」
我又吼了幾句,使了全身的力氣拉他起來。
「瑞月兒,當真?莫不是哄我罷?」
爹爹虛虛的站了起來,又望著我,不確信的問了又問。
「爹爹,我不哄你。真的,娘親回來了,剛剛還抱我了。」
我又朝前拉他,整個人十分急切。心中還有絲兒慶幸,幸好娘親來得早,爹爹還沒喝得爛醉如泥,不然可就完了。
爹爹聽了,立馬站定,幾步奔過去,照了照銅鏡,看起來也不昏沉沉了。
「瑞月兒,快快快,把早上的洗臉水給爹爹,爹爹要潔麵。」
「瑞月兒,拿梳子來,爹爹要束發。」
「要穿什麼呢?那件月白衫子好看,彎彎說我穿著清爽。」
爹爹一會兒喚我,一會兒自言自語,整個人的神采飛揚,再不見一絲兒的頹喪氣兒。
我心裏高興,動作飛快,爹爹更是麻利,早用刀子刮好了胡碴兒,淨了麵,束了發,換了衣,又勾了笑容。
這通身的氣派,才是大言國第一美人兒呀,也稱得上世人讚譽的什麼“郎豔獨絕,世無其二”嘛。
我看著這麼齊整的爹爹,挺起了胸脯,心裏想著今兒個要把爹爹拉在景玉麵前,好好的誇耀一回兒。
爹爹牽著我,小心翼翼的跨出了門,我娘親早站在外麵,靜靜地等著。
我以為爹爹會去抱著娘親,同我一樣,與娘親哭作一團兒。
可他們沒有,隻這麼望著,相顧無言,各自還勾了唇作了個笑模樣,好像天地萬物都沒了,唯有他們兩個。
「彎彎,人也看了,你求的朕都允了,該回宮了罷。」
狗皇帝臉色陰沉,踱步過來,雙手成合擁之勢,圍住了娘親。
這個狗皇帝,怎麼這麼不要臉,我都想咬他一口了。
不過,狗皇帝說娘親有孕,這是什麼意思?難道是娘親肚子裏又有小娃娃了嗎?
娘親肚裏的小娃娃,不就是我的弟弟或者妹妹?這是件好事兒啊。
可是,爹爹和娘親怎麼那麼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