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為了不辜負沈卓然信裏總說想我。
從靖城回來這一路,我累垮了三匹馬。
攢了許多話想和他說。
比如,靖城霸占著鐵礦的那群土匪善用毒。
我一不小心中了招,連日以來,肝腸寸斷,夜不能寐,似乎命不久矣。
再比如,這毒不好治,我死之前,殿下能不能陪我吃一粒芙蓉酥?
可他的準王妃容不得我休息。
我隻好閉緊嘴巴,將從靖城回來的路,再走一遍。
·
七殿下算無遺策,想做的事,從沒有辦不到的。
所以當我終於趕到契丹和大旗接壤處,看著秋日寒冷刺骨的湖麵上空空蕩蕩,沒有半隻船隻時,腳下忍不住頓了頓。
「殿下想讓我怎麼過?」問話時,我沒回頭。
但一路監視我的李想卻知道我在問他。
「阿七姐姐精通遊術,區區一條河,自是不再話下。」
李想是沈卓然從老皇帝手中救下的小太監。
油滑,渴望權勢。
我活一天,他就急一天。
因為隻要我不死,他就永遠不會是沈卓然最器重的人。
我知他恨我,卻不知已經到了這樣的程度。
秋日河水刺骨,河流湍急,契丹人每隔一刻鐘就沿著河道巡邏一次。
慫恿我隻身入水,李想是要我的命。
可我這條命,不用他要,馬上就絕了啊。
5.
「小李公公。」
蕭瑟寒風中,我手掌輕輕撫過連續幾天都疼到發墜的小腹和攪成一團的臟器。
抽出袖中藏的利刃,朝他逼近。
「我再問一遍。」
「船呢?」
刀尖刺入木中三分。
李想被我壓在樹幹上,高昂著頸,一張揉了胭脂的小臉被匕首嚇的慘白:「沒有船!」
「殿下繁忙,沒準備船!」
太監最會落井下石,須得命懸一線,才能吐兩句真話。
可這真話也實在刺耳。
我抬眼向河麵看去,混著沙土的河水肮臟不見底。
七殿下,沈卓然,你既已經忙到不能為我尋一艘船了,怎麼還有心思派人監視?
就這麼怕我對你的王妃不上心?
自嘲一笑,我刀尖下移,抬手猛紮李想腰側。
一條從他腳踝處爬上來的蛇被我從七寸處一刀斬斷,毫不留情。
李想哆哆嗦嗦,木木呆呆,癱軟在我懷裏,好半晌才抖唇吐出一句。
「謝、謝阿七姐姐救命之恩。」
尋了個避風處,我生火,烤蛇肉。
那味道算不上好。
但我碗裏有正常的飯,其實也就這幾年的事。
6.
沈卓然是老皇帝醉酒後同宮女所生。
她一朝得勢,飛到枝頭變鳳凰。
隻可惜皇恩不長存。
沈卓然五歲時,她失了最後一點恩寵,慘死後宮,沒激起一點波瀾。
反而連累沈卓然被冠以不詳、克母的名頭。
年少失母,五歲的沈卓然被自己殿中的宮女太監為難。
被他們教著學狗叫,作揖討食,受盡折辱搓弄。
直到大旗百年,老皇帝大赦天下,攜皇後和眾皇子去天山祈福。
沈卓然這位七殿下,才終於被從角落裏翻出來,套上件像樣衣服,隨車隊同行。
路途漫長,沈卓然東張西望,在紅春樓旁的小巷子裏瞧見了我。
當時,我八歲,他九歲。
我母親據傳是紅春樓裏的人物,但具體是哪位,我不清楚。
沒有母親父親,我常常挨餓,餓的緊了,四處去偷。
沈卓然心軟,塞給我兩塊芙蓉酥。
我便捉住他那隻戴著皮手套的手,再也不肯鬆了。
7.
兩個無知小兒在紫禁城這種吃人的地方相依為命。
前幾年,我和沈卓然過的是吃了上頓沒下頓,一不小心就會落入他人陷阱的日子。
直到沈卓然十二歲那年,皇帝壽宴。
少年沈卓然隻身闖入驪山,替他獵了一隻熊。
那熊站起來足有兩米高,我們要殺它,卻不能在它身上留下傷口。
毒粉和漫天大雪混在一處。
隨便一陣兒不受控製的風就能要了我們的命。
可我們卻不能不為未來搏一把。
「阿七,隻要把這隻熊獻給父皇,他眼裏就會重新有我。到時候,我們的日子就好過了。」
寒風如刀刃,我和沈卓然連拖帶拽,廢了好大力氣才將熊拉動百米。
可突然,他舍了手中粗繩,衝到我身邊:「阿七,你受傷了?」
「並未。」
「你身上有血!」
那時,我不懂月事是何物。
沈卓然也不懂。
他隻知我流血,疑心是我於熊交手時,被打壞了內臟。
「阿七......」他不敢讓我再動,用大氅裹著我,將我抱到山洞,哭著祈求:「你別死,千萬別死。」
「待我坐上皇位,你還要做我的妻。」
「阿七,阿七,千萬不要有事......」
小腹一墜墜的發痛。
我想著反正都活不長了,就拉了沈卓然的手放在身上,讓他替我暖。
後來,雪停了。
我能走能跳。
和沈卓然同時知曉了男女之分。
但之後,我每一次小腹發痛時。
沈卓然都還是朝我伸出手:「阿七,我們早晚要成親的,不必顧忌太多。」
當時那個說我們早晚會成親,仔細替我暖肚子的人,現在要我跳進冰冷的河水,為他未過門的王妃取玉蓮。
沈卓然,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