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禦史壽宴,來的都是朝廷有名有姓的重臣。
水榭中,我繞過九曲長廊就聽到我那看似林下風致的嫡姐沈唯一坐在楠木椅子上,手指撥弄著身前的古琴。
琴聲蜿蜒曲折,一聽就是用了功夫的。
一曲罷,身側的世家女子皆爭先恐後的恭維,沈唯一端著笑謙虛了幾句。
“我看今日跟在唯一姐姐身後來赴宴的還有一位女子,那是何人?”
我剛想轉身的動作一滯,手上的扇子微微拿起覆在臉前,隻留下一雙含情目定定的瞧著不遠處的沈唯一如何回答。
眾目睽睽下,沈唯一嘴角揚起一抹無奈的笑,隨後鄭重其事道:“那是我的三妹妹,府上姨娘生的,平日裏不喜同人交流,這一晃也到了出嫁的年紀,各位姐妹若是有覺得不錯的人家,定要為我家妹妹想想。”
從古至今,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何來有姐姐在大庭廣眾之下為自家妹妹瞧人家的,還是未出嫁的姐姐。
說的好聽是姐姐心地良善,說的不好聽,便是那妹妹性子古怪,婚嫁之事艱難。
“唯一性子軟,心腸好,對家中的庶妹都如此盡心,想來那女子也是個上不了台麵的。”
沈唯一眉頭一皺,語氣不悅:“各位休要胡說。”
她滿臉都是對我的維護,我有些驚詫,剛準備悄無聲息的離開時,就見到她的目光似有若無的朝右側的長廊看去。
亭子後的長廊下,一位雍容和雅的婦人帶著侍女在靜靜的賞荷,身子雖然朝著湖麵,但麵上卻端著恰到好處的笑容。
我心裏了然,想來沈唯一往日截然不同的變化和這位婦人離不開關係。
“小姐,我們就這樣從禦史府離開,會不會被夫人責罵?”
“不會的,江氏巴不得我不要在人多的地方出現,更不想暴露我是沈家三小姐的身份。”
我逛著街市,側眸便瞧見一白麵書生跪在地上,手裏拿著書本,身前是一麵白布。
我好奇上前,定睛一看竟是在為他的母親籌治病的錢。
“公子身子健朗,為何不去尋個生意場子掙錢,反而做了乞巧。”
他起身,作揖:“在下李公學,家母身子愈發羸弱,商家不願每日結算工錢,是以隻能每日乞討,換取藥費為母親治病。”
大抵是同命相連,我朝奶娘伸手,將為數不多的錢財分了一半給他。
雖然不多,但也夠支撐一段時日了。
“姑娘大善,在下來日定結草銜環,以報姑娘今日之恩。”
我歎了口氣:“不必,你若真的感激我,便用功讀書,考取功名,好好的活在這天地間。”
見天色漸沉,想來那邊的宴席也散場了。
“小姐真是好心腸。”奶娘感慨。
好心腸?
我倒覺得自己是個聖母心,明明自己的日子過的如履薄冰,見到別人嘗盡人生苦楚,還是想幫上一幫。
腳步踏進院門,迎麵而來的便是一個連影子都快瞧不見的陶瓷杯,我腳步一頓,身子往後靠了靠,瓷杯掉落,碎了一地。
我抬頭,眼角泛紅:“父親這是作何?”
“你還有臉問,跪下!”
父親怒發衝冠,連看我一眼都不看,旁邊是幸災樂禍的江氏母女,我心下也對父親的憤怒有了幾分猜測。
“你母親好心帶你去壽宴,千般萬般為你謀劃,指望你嫁一個好人家,你倒好,獨自離席不說,還辱罵你母親不安好心,你這些年的書都讀到哪去了。”
我跪在地上,不甘心:“母親說什麼父親都信嗎?”
“你的意思是,你母親這番話都是故意誣陷你?”
江氏在一旁,原本高挑的眉宇忽而皺起,眼淚說來就來,手拿著帕子撫上父親的手臂,做一副受委屈的模樣:“老爺,蘭兒是小孩子心性,妾身受點責罵也是應該的,隻要她不怨我就好。”
父親輕歎一聲:“你受委屈了。”下一秒,手指直直的指在我的臉上,“你現在就給我去祠堂跪著,跪夠了三個時辰再出來。”
說完,父親怒氣衝衝的離開了正廳。
江氏不屑的睨了我一眼,跟在父親身後離開。
沈唯一俯身,居高臨下的姿勢挑釁不已:“三個時辰,那會兒怕是早過了晚膳的點,那晚膳就不必準備妹妹的這一份了。”
我跪在地上,背脊挺得很直,清秀的臉蛋不僅沒有一絲脆弱,反而別有一種弱柳扶風的美。
我揚唇,目光直視沈唯一:“姐姐晚膳也不可多食,我瞧著你的腰又粗了一圈。”
說完,我站起身頭也不回的往祠堂走去。
身後是沈唯一破口大罵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