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頭的內侍聞言,抬頭看著蘇詩扶的眼裏,都帶著一點可惜。
蘇詩扶哪裏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那種心臟揪痛的感覺,再一次爬上,如同無形的大手,狠狠地攥住她的脖頸,她覺得骨頭縫中都是痛意。
被允許進入政事殿時,蘇詩扶款款而進,腳步卻是微微一頓,因為,她看到了放在顧九珩桌案上的一張平安符。
平安符是放在他的眼前,不需要抬頭就能看到,雖然透著嶄新的氣息,但上麵的經文,看起來有點生疏。
顯然,並不是真正的名寺中請的,更沒有大師開光一說。
最重要的,是它和端莊威嚴大氣的殿宇格格不入!而且,顧九珩從不信這些東西!
蘇詩扶手一攥,再次上前。
“說。”
顧九珩頭也不抬,冷淡地問出一句。
蘇詩扶收回目光,再次開口:“太傅喜得金孫,滿月宴的事情,王爺還是得過去,就算不看僧麵也要看佛麵......”
顧九珩對太傅之子並無好感。
蘇詩扶以為是因為這一點。
男人終於抬頭,那張三百六十度都沒有死角的清雋麵容,低頭看去,也是無懈可擊的俊美,當然,這會兒浮上了不悅,也沒能影響他的俊容。
蘇詩扶喉嚨微緊。
太了解他也不好,以至於他現在一個細微的神情,她辯解出來其中的意思,心頭總會不自覺地想按照他的想法來進行。
顧九珩並未回答她的話,反而道:“你是不是不願意靜靜。”
靜靜......
叫得可真是,親昵呢。
蘇詩扶搖頭:“沒。”
不管康靜靜的能力究竟如何,始終都是顧九珩安排下來的,她隻需要當做公務一樣執行,其它的沒必要放在心上。
“嗯。”顧九珩也沒懷疑,繼續低頭,“太傅府你跑一趟就可以,禮物方麵你自己準備,有這樣的經驗。”
蘇詩扶眸色一動。
聽出顧九珩話語中的堅定,她仍然不死心地道:“你真的不去?”
“不去。”顧九珩有些不耐煩了,“本王每日的公務都堆積成山了,沒時間去做這些表麵功夫,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蘇詩扶隻能應下。
她轉身要走,卻不想,身後忽然響起顧九珩冷沉到極致的聲音:“別動康靜靜,她和任何人都不一樣。”
蘇詩扶脊背一僵。
她回過頭,對上顧九珩那雙陰冷邪魅的鳳眼,心頭如同擂鼓的敲擊。
為了康靜靜,他居然開始警告她了。
也是。
她了解他,他也同樣清楚她的行事作風,為了保護康靜靜,會做出這種事情,仔細一想,也真的很正常了。
隻是,和任何人都不一樣嗎?
蘇詩扶原本還懷疑他話語中的真實性,但在晌午過後,終於徹底清醒過來。
下晌。
蘇詩扶要從皇宮之中離開,前往太傅府參加滿月宴,但沒想到,距離宮門還有三分之一的距離,發現自己要拿的公務給忘了。
她隻能匆匆返回。
還沒到偏殿,就清楚聽到從政事殿中傳出的銀鈴般動聽的笑聲。
在經過政事殿時,她清楚地看到,政事殿裏,男人辦公的案桌前,顧九珩和康靜靜並肩而坐,而顧九珩正在看著眼前的公務,康靜靜則是咯咯地笑著,差點都要倒進顧九珩的懷裏。
蘇詩扶返回偏殿去拿公務文件,卻能夠清楚地聽到從政事殿裏傳出的康靜靜俏生生又帶著歉意的話語。
“我真的太笨啦,不認識字也就算了,現在還要你親自教我讀書認字,蘇小姐一定覺得我一點用都沒有,早知道當初我就好好地學一學了。”
顧九珩的聲音倒是一如既往的淡漠又冷靜,隱約之間還帶著一些譏誚:“不笨,很聰明,再說了,她是學了,但比你笨多了,才是真的一點用都沒有。”
蘇詩扶拿著公務的手微微一頓,頭一回覺得,自己的耳力過人,是一件很不美妙的事情,聽到這樣可笑的話語,還不能反駁。
她也是頭一回發現,顧九珩居然這麼能胡說八道!
要知道,她當初上學堂時,不管是什麼東西,學得都特別快,就是在沒有夫子教學的情況下,她的領悟力也超強,領悟得很快。
在同一批被挑選中的孩童中,她遙遙領先,甚至比她大上五歲的孩童,都會被她碾壓下去,徹底敗北!
她從重圍中脫穎而出,成為最出色的那一個,是極強的天賦在前沒錯,可同樣的,付出的血汗也比常人要多出好幾倍!
現在的她學富五車,是天賦,也是後天努力。
而顧九珩說她笨,一點用都沒有,蘇詩扶隻覺得嘲諷至極,頭一回發現,那個了解萬分的男人,竟是這樣的陌生......
她站在書案前,聽著旁邊政事殿中傳出的低沉磁性嗓音,摻雜著黃鸝一樣清脆的女子嬌弱聲線,隻覺得耳膜一陣陣風鼓般的刺痛。
那股尖銳的刺痛,直接衝擊到她的心臟中,明明很痛,可她像是麻木一樣,隻呆愣地站著,神情沒有絲毫變化。
在訓練的第一準則,就是神情得控製好,不允許展露出任何的怯弱,隨時能調整好自己的心態,否則高壓的環境之下,他們很有可能會出現問題。
這是絕對不允許的。
蘇詩扶在這些方麵做的,也同樣比任何人都要好,她挪動著自己沉甸甸的腳步,踏出偏殿,磁性的男聲和清脆的女聲混雜在一起,越發清晰。
原來,他說的‘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是親自教康靜靜讀書識字......
“這個是什麼偏旁?”
“扌手旁,這個示範的字是‘提’東西的提,它還可以組成其它的字,比如說‘打’架的打......”
從他們的話語裏,蘇詩扶就知道,康靜靜是真的沒有一點識字基礎,但她更知道,顧九珩的不一樣。
教書育人是很麻煩的,尤其是像康靜靜這樣的年齡,再去讀書認字,會把慣性思維用到學習當中,對教學的人自然很不友好。
像康靜靜這樣的,再請個夫子,一對一地進行教學,都會讓夫子頭疼至極,更別提私人的說教了,很考驗耐心。
顧九珩很討厭這些瑣碎的事情,平時都是有多遠扔多遠,或者全交給她來處理,可現在......他自主攬下這個燙手山芋。
蘇詩扶唇角輕扯出一抹淡漠,在經過政事殿時,眼神往裏麵一瞟,正好對上準備休息的兩人四目,瞬間六目相對。
一股詭異的氣息縈繞在三人中央。
蘇詩扶親眼看到,往日裏隻容許一人坐著的桌案前,不知何時搬來一個小巧的座椅,和顧九珩的位置並排而放。
兩人並肩而坐,之間的距離已經是手臂貼手臂,挨得特別近,讓人看著就特別的親昵,宛若一對心思相通的璧人。
發現她的存在,康靜靜瞬間如同驚弓之鳥一般,猛然站起,第一時間離開位置,雙手拘束地放在身前。
她低著頭,一副伏小做低的模樣,連忙解釋:“蘇小姐,不是你看到的這樣,我......我隻是,在認字。”
“你交代給我的事情,我也一定會完成的,不會有任何的拖遝,我......”康靜靜說得磕磕絆絆的,不知道的,都要以為蘇詩扶曾對她做出過無法言喻的傷害。
蘇詩扶輕扯著唇角,眸光落到坐在旁邊的顧九珩身上,見他垂落在康靜靜身上的目光,溫和得像是冬日的暖陽,但下一瞬,落到她的身上時,如同鷹隼般的銳利冷漠,仿佛她隻是一個無關緊要的陌生人!
饒是蘇詩扶心裏再強大,可在這樣直觀又明白的眼神對比中,心臟就像是被一把利刃,狠狠地從胸腔劃開!
鮮血淋漓!
她疼得麵色有些克製不住地發白,身體微微一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