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詩扶喝得胃都要翻脹,才從陵南坊酒樓出來,不帶停歇地前往如意坊找顧九珩。
她剛上樓,準備到雅間,就和迎麵而來的女子,打了個照麵。
女子穿著一襲水綠色的漩渦紋紗繡裙,襯得她像是枝丫上剛冒出的綠芽,清新又可愛,水汪汪的杏眼裏更是讓她像從森林深處走出的小鹿,純真又與世無爭。
蘇詩扶認識她。
顧九珩從邊關帶回來的小姑娘,據聞是他英烈犧牲在戰場的下屬的女兒,康靜靜。
差點撞到人,康靜靜似是受了驚嚇,忙不迭地往後退,脆生生地道歉:“抱歉,我不是有意的,我......”
抬頭看到是蘇詩扶時,話語戛然而止。
康靜靜恨不得像隻小鵪鶉,縮在角落裏,垂放在麵前的雙手不安地絞動著,最終怯生生地喊著:“蘇小姐......”
深秋的季節總是帶著一點蕭條,刮過的風都帶著涼意。
蘇詩扶剛從一場酒局下來,身上的酒氣在經過秋風吹拂,顯得愈發濃重。
她長得分外妖媚,一雙桃花眼自帶風情,但麵上清冷,以及周身散發著的凜冽氣息,讓她看起來如高山雪蓮,高貴而不可輕易冒犯。
“你在這邊有事?”
蘇詩扶揉了揉脹痛的太陽穴,掃了一眼康靜靜前來的方向,麵色清冷雅致:“跟攝政王一起過來的?”
麵對蘇詩扶的詢問,康靜靜顯然有些不安,低垂著的眉眼不斷地輕輕抖動,水潤的紅唇囁嚅了半晌。
最終,她似是豁出去般,抬頭直視蘇詩扶,又像是被燙著一般,迅速斂下眉眼,聲若蚊蠅:“是顧九珩......王爺帶我過來的。”
蘇詩扶下意識地看向康靜靜,眉心跳了跳,心頭的複雜像是潮水般,瘋狂湧上,攪得她不得安寧。
她跟在顧九珩身邊的時日很長,也隻能稱呼顧九珩為‘攝政王’,哪怕是在行最親密的事情時,也從未變過。
可現在,一個普通的小姑娘,不僅能直呼他的名諱,言語之中還分外熟練,可見叫的次數,太多了......
蘇詩扶垂放在身側的雙手微微捏緊,眼底的情緒很快徹底隱去,消失不見:“他在雅間?”
“不,不在。”
康靜靜的話語都跟著磕巴起來,低低地說著:“我的披風不小心被酒水打濕,顧......王爺他,擔心我著涼,去幫我買披風了。”
蘇詩扶眸色一深,心臟更像有一隻無形的大掌,狠狠攥緊,捏住,擠壓得她心口有一瞬間的窒息。
她嘴角抿起一絲若有若無的苦笑,眼底帶出一絲淒涼。
原來,顧九珩會關心人啊。
隻是,關心的人不是她......
前幾日,蘇詩扶陪著顧九珩在外應酬,卻不想忽然來了葵水,當時又喝了很多的酒,疼得直不起腰來。
可是,顧九珩隻覺晦氣,滿臉不悅地讓她回府換了幹淨的衣裳,又帶著她趕往下一場的應酬,讓她喝得昏天暗地。
那幾日,她腹部絞痛,麵色蒼白,連腰都直不起來,卻仍舊要準時準點地到主院伺候他的起居。
他明知道她不舒服,甚至在他的麵前,她因為疼痛搖晃著身形,差點暈厥在地,他都沒多看一眼,多問一句,更別提擔心了......
“蘇小姐找攝政王有事嗎?”蘇詩扶的眼神太有壓迫感了,以至於康靜靜緊張得身體都在微微抖動。
她戰戰兢兢地問出口,又迅速地抬頭看了一眼蘇詩扶,急切地說道:“王爺他應該快回來了,您別著急......”
蘇詩扶沒什麼可著急的。
她之所以趕著過來,是因為顧府在陵南坊酒樓宴請賓客結束,得向顧九珩彙報一下相關情況。
顧九珩向來在意老顧府的臉麵,每當有這種正式的場合,基本都是由蘇詩扶親自出麵處理接待,以求盡善完美。
她們站的位置距離雅間比較近,但蘇詩扶是站在雅間的死角處,雅間內的人看不到,以至於雅間內的人看著康靜靜站著不動,紛紛開口調侃。
“靜靜,回來等吧,你家王爺等下就該回來了。”
“你在樓梯口那站著,等下你家王爺回來了,指定得心疼你,怕你受涼,快回來,別擱那兒等著!”
他們話語中的親近,分外清楚。
康靜靜白…皙的小臉一下漲得通紅,繡花鞋都快踩出火花,忐忑地解釋著:“蘇小姐別誤會,他們這些糙漢子,就是隨口一說的。”
“王爺知道我這是頭一回到如意坊,擔心我會不適應,這才多關照我一些的。”
蘇詩扶紅唇輕抿,看著康靜靜的眼神深邃又帶著一點晦澀。
關照?
一個下屬的女兒值得顧九珩這般嗎?
當然不!
顧九珩能在顧府宴請賓客的日子,帶著康靜靜在另一個酒樓的雅間裏,與三兩好友們相聚,本身意義就很不一樣。
更何況......
聲音的主人是當朝的雲麾將軍,和顧九珩的關係很是不錯,為人分外傲氣,又帶著些粗俗。
可是他剛剛的話,不僅是熟稔康靜靜,甚至完全接納認可了康靜靜,蘇詩扶都能想到,康靜靜在他們之間必然是如魚得水的狀態。
不需想都知道,肯定是顧九珩從中周旋,護著康靜靜了,而她當初......則是被顧九珩置之不理。
蘇詩扶仍舊記得,頭一回跟著顧九珩出來見他們這些人的事情。
那時的她特意打扮得很是賢妻良母,想著到雅間後,一定能好好地和他們相處,爭取融入顧九珩的圈子。
但沒想到,他的朋友們竟是毫不顧忌地灌她的酒,嘴上的葷話更是不斷,掃向她的眼神都帶著不屑和俾睨。
那時的蘇詩扶在想,這可是上京!
上京城中的公子哥們都有著獨屬於他們的傲氣,別人想要融入其中,哪是這麼輕易的?是她做得不夠好。
可現在看來,蘇詩扶隻覺有些可笑,但又帶著一點悲苦。
他們的傲氣是對人的。
隻是因為她不是顧九珩心中的與眾不同,待遇自然不同......
“嗯。”
蘇詩扶心底有些煩悶,沒有心情多說,朝著康靜靜點點頭,轉身準備下樓。
腳步還沒邁出去,就看到顧九珩從外麵而進,朝樓上走來。
一襲月牙白的錦袍襯得男人身形越發修長,同色係的腰封完美地展現出他的勁腰線條,他披著一件同色係的披風,更顯豐神俊朗,清風霽月。
他通身清雋、矜貴,宛若從畫中走出的翩翩君子,讓人移不開眼。
但,最為吸睛的,是他手臂上挎著的紅色披風。
耀眼奪目,又張揚,和他所呈現出的模樣截然不同,看起來很是矛盾。
明明是蘇詩扶站在樓梯口的位置,但顧九珩第一眼看到的,是康靜靜。
他聲音溫雅如山澗清泉:“怎麼在外麵等著?樓梯口風大,很容易受涼的。”
如是說著,他三兩步上前,抖開紅色披風,親手披在康靜靜的身上。
兩人相對而站,宛若金童玉女,一臉般配。
蘇詩扶親眼看著這一幕,那種窒息感更是如同藤蔓,撲麵纏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