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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懂事的小孩不懂事的小孩
李樹53

第1章

親戚聚會,我不願意唱歌,我媽一瞬間就變了臉色,她死死地扯著我的袖子,拔高了嗓門咆哮:“你舅舅舅媽多長時間才回來一次!”

“你怎麼這麼不懂事?你今天就算啞巴了也得給我唱!”

從小到大,我爸媽對我說過最多的一句話就是:“你要懂事。”

因為‘懂事’這兩個字,我不得不被迫做到文靜乖巧、逆來順受和一直謙讓,這樣才勉強算得上是一個懂事的小孩。

不許哭不許鬧,想要的東西除非別人給,決不能由自己提要求。

可我想要做一個‘不懂事’的小孩啊。

1

從小到大,我爸媽對我說過最多的一句話就是:“你要懂事。”

懂事仿佛已經成為了我的標簽。

可是我最討厭的就是‘懂事’這兩個字。

這意味著我不得不被迫做到文靜乖巧、逆來順受和一直謙讓,這樣才勉強算得上是一個懂事的小孩。

不許哭不許鬧,想要的東西除非別人給,決不能由自己提要求。

逢年過節時的親戚聚會,那些大人們遞來的紅包,我就算心裏再怎麼想要,也隻有擺著手拒絕的份。

因為隻要我拿了,就是我不懂事了。

‘懂事’這兩個字仿佛是我爸媽嘴裏能說出來的最高讚譽。

成績考得好,他們不會誇我聰明努力,他們會說我真懂事。

幫忙分擔家務,他們不會誇我勤奮,他們會說我很懂事。

可是關於這個詞彙的界定並不清晰,書上並沒有一套完美的模板教我該如何成為一個懂事的小孩。

所以這條通往‘成為一個懂事小孩’的道路,隻能通過不斷的試錯來學會。

小學六年級的暑假,舅舅從外地回來看姥姥姥爺,順便也帶上了我從未謀麵的妹妹和弟弟。

一家子在得知舅舅要回來的消息後,就沒有消停過,風風火火要擺酒席給舅舅接風洗塵。

舅舅在外地做生意,最近又買了一輛新車,他在我們這個家裏的地位可想而知。

重要的不是他這個人,而是他錢包裏鼓鼓囊囊的錢。

就算他的錢從不會因為別人一兩句奉承的話而送給別人,單單隻是在那放著,就足夠讓人崇拜尊敬。

舅舅一回來,就受到了我們全家宛若迎接重要貴賓時才有的盛大禮遇。

我爸提前一個禮拜就訂好了那個看起來最高檔的飯店,我媽也馬不停蹄的榨幹銀行卡,準備給舅舅家的孩子包紅包。

我雖然不理解,但是卻隱隱知道,這就是大人們所謂的人情世故。

我爸媽翻來覆去,每天把懂事兩個字掛在嘴邊來回的咀嚼,我吃飯也說,寫作業也說。

他們說:“你舅舅好不容易才回來一次,你一定要懂點事,千萬別給我們惹麻煩!”

吃飯那天,我和我爸媽在飯店樓下等舅舅。

舅舅一來,我爸媽就像撲向燭火的飛蛾一樣,熱絡的衝了上去,我也被迫加入到他們這兩隻飛蛾的隊伍,跟著一起問好。

我媽滿臉堆笑,嘰嘰喳喳:“這麼多年了一直想著你啥時候回來,外麵再好也不如家裏呀。”

“這次回來住一陣子再走吧,璿璿和壯壯也是,一眨眼都這麼大啦,長得真可愛!”

我爸在一旁連連附和,舅舅舅媽也跟著寒暄。

璿璿是我妹妹,年紀還小,隻有四五歲,被舅媽抱在懷裏,壯壯的年紀隻比我小兩歲,我和他差不多大。

我問完好後,就安靜的站在我爸媽身邊,臉上帶笑,時不時點頭,裝作一副很明白的樣子。

盡管我並不能聽得懂他們在說什麼。

他們說著說著要往飯店去,我跟在最後麵。

可是下一秒,我媽突然轉過頭,在百忙之中朝我遞來了一個凶狠的眼神。

她拚命的衝我擠眼睛,嘴裏小聲罵道:“你有沒有眼力見?看不見你舅媽抱著孩子?”

“你一直傻愣著,我和你說了幾天?怎麼左耳朵進右耳朵出,你懂點事行不行!”

2

我媽的眼神像自帶了無數把小刀子,直衝衝地朝著我飛來,然後把我身上紮出無數個漏風的窟窿。

我媽說我不懂事,沒有眼力見。

幾乎是她話音剛落的一瞬間,身上那些被她用小刀子紮出的窟窿們就開始肆意叫囂著難堪和羞恥。

恍惚之間,我覺得自己仿佛赤身裸體的在大街上行刑示眾。

我為我自己的不懂事而感到難堪和羞恥。

我沒能做一個懂事的小孩。

可是不得不承認,我並沒有完美的繼承我爸媽身上那副待人處事的聰明腦瓜。

我是一塊朽木,可我爸媽偏偏要把我雕刻成人見人愛的花。

我的臉一下子燒得滾燙,腦袋裏不停的回旋著我媽嘴裏的那句‘你懂點事行不行’。

我跑著追上走在最前麵的舅媽,一邊伸出手一邊急切地說道:“舅媽,我來抱璿璿吧。”

舅媽愣了一下,然後笑著說:“哎呀,璿璿都四歲了,你哪抱得動她,別再把你壓得長不高啦,舅媽抱就行。”

我急得不行,心裏火燒火燎像熱鍋上的螞蟻,手臂伸得老長,嘴裏也不由得帶上了懇求的語氣。

我說:“舅媽坐了這麼長時間的車,一定很辛苦,我已經長大了,可以照顧弟弟妹妹了。”

舅媽咧開嘴笑個不停,然後把璿璿交給了我抱,舅媽扭過頭衝著我爸媽感歎道:“星毓還這麼小,就已經這麼懂事了!”

“這麼乖的孩子真給姐姐姐夫省心,以後長大了肯定能有大出息。”

我媽睨了我一眼,然後笑著回應舅媽,她說:“哪能指望她有出息,別給我們惹麻煩我們就謝天謝地了。”

親戚聚會時的萬能話題,就是提起自己的孩子然後那麼狠狠踩上幾腳,仿佛這樣才算是謙虛,才算是沒有駁了別人的麵子。

在別人麵前誇讚自己的孩子,似乎是一件難以啟齒的事情。

璿璿壓在我身上,四歲多的小孩已經很沉了,我抱著她的姿勢扭曲又怪異。

雙腿像灌了鉛似的沉,可我卻要拚了命的追上他們走在前麵的步伐。

從前我媽就曾提著我的耳朵,斥責過我,她說:“你還總能指望著別人等你,你自己為什麼不快跑上幾步,別人一天天哪有那麼閑,老是圍著你轉?”

“你不小了,你也該懂事了!”

自那之後我就知道了,絕不能讓別人等我,從來都隻有我等別人的份。

親戚聚會的飯局,對於一個小孩來說總是枯燥又乏味的。

大人們時而臉上帶笑,時而又因為說起從前的什麼事情惱怒或哀愁。

他們的嘴巴開開合合,不停的蹦出那些冗長、複雜又拗口的話。

我與他們格格不入,像是一隻誤入鵝圈的鴨子。

可是我這隻鴨子必須時不時的笑著附和兩句,以此來裝作自己其實是一隻鵝。

等他們說到沒有話可說,就到了小孩們改表演才藝的時間了。

這是給我爸媽長臉的好時機,於是我媽先打開了話匣子,她一邊往上拽著我的袖子,一邊笑嘻嘻的和我說:“你們學校不是辦了一場合唱嗎?”

“給大家唱首歌聽聽,你舅舅舅媽還有姥姥姥爺們都在,正好讓大家聽聽你學得怎麼樣。”

當時我們學校的合唱比賽,我站在隊伍裏的角落,隻是跟著音樂張張嘴。

我不敢出聲,因為我並不會唱歌,我擔心我一開口就會把大家的調子帶偏,拖了大家的後腿,讓大家沒法得獎。

我媽的話音剛落,頓時,飯桌上所有人的目光幾乎一瞬間都落在了我身上。

那些目光齊刷刷,帶著打量和審視,最後又變成了刻意所擠出來的、帶著期待的笑意。

身上那些漏著風的窟窿仿佛又在此刻叫囂起來。

我不願意出醜,不願意丟了我爸媽的人。

我垂著頭猶豫了半天,最後小聲說:“媽媽,我最近嗓子疼,唱不了,而且我唱的也不好聽。”

“還是算了吧...”

我媽一瞬間就變了臉色,她死死地扯著我的袖子,忍不住拔高了嗓門:“什麼嗓子疼唱不了,你在家的時候不還好好的?你舅舅舅媽多長時間才回來一次!”

“你怎麼這麼不懂事?你今天就算啞巴了也得給我唱!”

3

我在想,一個啞巴該怎麼開口唱歌呢?

他們自己為什麼不唱呢?

因為他們擁有臉麵這種東西,自己開口就會覺得難堪害臊。

可是小孩卻沒有臉麵。

因為年紀小,所以才沒來得及長出這種東西。

隻有成為大人,才能長出臉麵。

恍惚之間,我總覺得自己像一隻我爸媽豢養的猴子,又或者是別的動物什麼的。

是不管他們開心或是傷心,時時刻刻都能拉出來溜兩圈,以此來給他們爭臉麵的動物。

我爸媽總提起那些人情世故,總是能聽得懂別人話裏的弦外之音。

可是這個別人的群體裏卻獨獨把小孩排除了出去。

嗓子疼確實是我找的借口,借助生病這樣的理由,就不用開口唱歌給我爸媽丟了麵子。

可我爸媽卻聽不懂我的弦外之音。

我爸雖然沒有說什麼,可是放下酒杯看向我的眼神卻充滿了警告的意味。

他就那樣死死地盯著我的臉,盯著我下一句會說出什麼樣的話。

舅媽沉默了一會,率先打破這場僵局,她一邊連連擺手,一邊笑著說:“好啦,星毓嗓子痛就不要唱啦,等下次有機會再給我們唱好嗎?”

我媽的臉色很不好看,她一把擰上我的大腿,惡狠狠的說:“我是給你臉了?”

我隻好硬著頭皮站了起來,迎著那些帶著戲謔笑意的眼神。

喉嚨幹澀得像是發不出來半個音,卻因為對‘不懂事’的強烈恐懼,而被迫唱了出來。

我唱完了。

他們裝模作樣的給我鼓掌叫好,嘴裏說著那些冠冕堂皇的讚譽。

到現在我才明白,他們其實根本不在乎我唱得難聽或好聽。

我的出場就像是電續劇裏的廣告一樣,為他們的劇情暫停緩衝,然後順理成章的進行後半段。

一頓飯我吃得很煎熬。

因為作為一個懂事的孩子,是不能當著其他大人的麵吃太多飯的。

那樣就會被我爸媽說是沒見過世麵的‘討吃鬼’。

我吃不飽飯,不能繼續動筷子,也不能離開。

除非我爸媽現在給我下一道‘行了,你出去玩吧’、又或者是‘你再吃點’的聖旨。

等不到聖旨,我就隻能安安靜靜地坐著。

飯局結束,我爸喝得醉醺醺,拉著舅舅高談闊論那些關於政治和經濟上的事。

最後滿臉通紅的他,嘴裏突然蹦出一句:“你們就在爸媽家住下,付星毓正好放暑假,我把她送過去陪璿璿和壯壯一起玩。”

“她這個做姐姐的,應該照顧妹妹了,你和弟妹就好好休息,這幾天好好玩!”

我爸握著舅舅的手,另一隻手用力地拍了拍。

我媽也點頭笑道:“是啊,我剛剛都沒想到這回事,璿璿和壯壯也有個能照顧他們的伴。”

直到目前為止,我都沒來得及開口說一句‘我不想去’的話。

但是我的想法、我的建議,統通不重要。

大人的事情隻能大人們做決定,而關於我這個小孩的事,也理所當然由那些大人們來做決定。

於是我就像個被我爸媽極力推薦的商品一樣,成功銷售了出去。

晚上回到家,我媽一邊盯著我收拾行李,一邊複盤著今天吃飯的事情。

她有些恨鐵不成鋼的說:“你看見你舅媽抱著璿璿,你為什麼不在第一時間就上去幫忙,還非得我提醒你?”

“吃飯的時候讓你唱個歌怎麼磨磨唧唧,像是要了你的命一樣。”

“你現在就連當著自家人的麵都不敢,哪天你去了外麵,讓你當著陌生人的麵說話是不是得死過去?”

她一把擰上我的耳朵,用力的擰著轉一圈,我的耳朵頓時就像燒起來一般滾燙,還連帶著頭皮一起感到刺痛。

生理性的淚水湧了出來,我連忙和她道歉:“對不起媽媽...”

她叉著腰,瞪圓了眼睛給我下了最後的通牒,她說:“你之後當著你舅舅舅媽的麵,最好給我懂事一點。”

“但凡要是讓我聽到了什麼不好的話,小心我把你的耳朵扯下來!”

4

晚上我躺在床上輾轉反側。

我已經記不得在什麼時候,在心裏就已經模模糊糊的知道,我‘乖’就會讓大人高興。

於是,我竭盡全力壓縮自己真正的感受,努力做出我爸媽嘴裏那個‘乖巧懂事’的模樣,來討他們喜歡。

我爸媽把關於懂事的認知刻進了我的腦袋裏,我的一舉一動都和是否懂事掛上了鉤。

大人講話小孩不可以插嘴,好吃的要先分給長輩和弟弟妹妹,所有事都要盡力自己做,不可以麻煩別人...

這些條條框框太多,最後都變成了一種不需要別人開口說,我就應該懂得的東西。

我身邊像是有一隻大象。

那隻大象會跟著我去到每一處地方,我去哪裏,它就會跟著我到哪裏。

它龐大的軀體占據了我絕大部分的空間,留給我的隻剩一隅之地。

那隻大象無時無刻都在用它的眼睛凝視著我,我看著它,就會看到它眼中的自己。

我把身體努力的蜷縮進被子裏,緊緊的閉著眼睛。

我害怕自己一旦睜開眼睛,就要和那隻大象對視。

第二天我就和行李箱一起被打包送去了姥姥家。

我媽給我下達的任務很明確,就是照顧璿璿和壯壯。

雖然我比壯壯大不了幾歲,但是隻大一天、一分鐘或者一秒鐘,我都是那個姐姐。

在那天的聚會上,壯壯就對我這個莫名其妙多出來的姐姐,並沒有什麼好感。

他再見到我時,就十分坦蕩的發表了自己對我的看法,他說:“你來幹什麼?姥姥家沒有給你住的房間了,我不和你睡。”

我下意識的看向了一旁的舅媽,我以為她會像我媽那樣飛快的打斷壯壯的話,然後訓斥壯壯不懂事。

可舅媽隻是掐了一把壯壯的臉蛋,然後埋怨地說:“這是你星毓姐姐,你怎麼說話呢臭小子!”

“你那個房間那麼大,和星毓姐姐擠一擠...”

看著壯壯和舅媽親昵的樣子,我的大腦閃過短暫的空白。

為什麼舅媽不會說壯壯不懂事呢?

壯壯逐漸要變臉,正準備開口表達不滿時,我先他一步開了口,我連忙打斷舅媽說:“不用那麼麻煩的,舅媽。”

“我睡小沙發就行,往年過年我都是睡小沙發的,我個子矮,那個沙發剛剛好,而且我睡相不好,打呼嚕磨牙吵到壯壯就不好了。”

我不想讓舅媽和壯壯為難,自告奮勇要睡小沙發。

我飛快的搬出了一係列控訴自己臭毛病、壞習慣的措辭,努力爭取睡在小沙發上的資格。

而就在這一瞬間,我突然很羨慕壯壯,羨慕他可以清清楚楚說出自己的感受。

羨慕他的父母也允許他說出自己的感受。

舅媽笑著點點頭:“那好吧,那我一會去給你收拾一下。”

往年過年,回姥姥家的人多,我每次都會主動讓出床,自己睡那個擺在客廳的小沙發。

我的個子並不算矮,起碼那個沙發並不能正正好好的裝下我,過於軟塌的海綿墊睡在上麵就像是沉到了海底。

那些人們曾經用屁股摩擦、擠壓過的地方,如今我卻要用腦袋反複來計算最舒服的角度與位置。

我也不想睡沙發,我也想睡床。

我說不出口。

是莫名其妙的羞恥感在作祟,我總是害怕被扣上‘不懂事’的帽子。

我也曾試圖和我爸媽抱怨過,也試圖爭取過。

可是我那句‘想要睡床,不想睡沙發’的話一說出口就不算懂事了。

我媽會翻來覆去不停的把這件事咀嚼回味。

就像是牛會反芻一樣。

她會逼著我吃下她咀嚼過無數次變成爛糊混合著胃酸與唾液的食糜。

然後把這件事情反反複複的咀嚼、一遍遍喂給我,直到我熟記於心、滾瓜爛熟,我媽這才肯真正的咽下。

我爸媽教會我一件最重要的事,就是自己的感受不重要,重要的永遠是別人的感受。

他們說小孩是沒有自己的感受的,就像那張成為大人才能長出的臉麵一樣。

可是,壯壯這個小孩為什麼就不用懂事呢?

他為什麼能成為真正的自己呢?

5

姥姥家在村裏,一般吃飯並不講究,總是有什麼吃什麼。

可壯壯卻是第一個敢說不滿意的人。

那天他看著忍受了兩三天的西紅柿茄子麵條再一次被端上了桌後,他徹底撂挑子不幹了。

他當場摔了筷子,然後大叫道:“我不吃西紅柿茄子麵條了!我要吃肉!我要吃雞腿吃漢堡!”

“每天總是這個西紅柿茄子,西紅柿茄子,你們能不能有點別的花樣?我都快煩死了。”

他中氣十足的咆哮,字字句句都在抒發著自己的不滿。

他沒有用那些彎彎繞繞的話術來說,就像是本來就不會拐彎的子彈那樣直直穿進每個人的耳朵。

一直垂著頭默默吃著碗裏的飯的我,突然在這一瞬間生出了想要抬頭看看的想法。

我爸媽說過,吃飯隻能吃自己碗裏的飯,大人們賺錢做飯辛苦,你沒有資格挑三揀四。

如果抬起頭,就像是吃著碗裏看著鍋裏的行為,惹人厭煩又不懂事。

我還在猶豫著要不要抬頭時,姥姥先說話了,她說:“哎喲,我的乖孫受委屈了,奶奶明天就去鎮上割肉去。”

“這兩天集市都不出攤,明天大清早奶奶就去,你想吃什麼告訴奶奶。”

姥爺在一旁埋怨姥姥:“壯壯好不容易回來一次,你也真是,自己吃麵條吃慣了,不惦記著娃娃們不愛吃。”

姥姥拍著腦門直喊:“我想著年前的西紅柿罐頭再不吃完就壞了,一門心思隻想著這個,是我這個老太婆子的錯。”

舅媽笑嘻嘻的訓斥著壯壯,她說:“這下你滿意了吧?奶奶明天要給你做好吃的了,嘴巴挑的很。”

從前北方的冬天很冷很長,樹上結不出果子,地裏長不出糧食。

那家家戶戶囤著的西紅柿罐頭也就成了全家熬過一整個冬天的金貴物資。

我媽就是這樣教育我的,她說:“你還嫌棄上西紅柿罐頭了,從前冬天我們吃一次就和過年一樣。”

“你姥姥辛辛苦苦熬了不知道幾天,你怎麼這麼不懂事?”

說出自己不喜歡西紅柿罐頭,討厭別人把喜惡強加在自己身上的感受,這些話說出來,就變得不懂事了。

我理所當然的認為,壯壯挨罵才是正確又合理的。

大概是他們說的話與我想象中截然不同,我太過於震驚,竟然不知道在什麼時候就已經抬起了腦袋。

他們對壯壯絲毫沒有責怪,反而張羅著明天給壯壯燉雞腿炒肉菜。

故事的走向似乎完全沒有按照既定的正常劇情發展,它偏離了軌道迎來了與之前完全相反的劇情。

我能確信,如果我的嘴裏要是能說出這種話,我一定會被我爸媽罵得狗血淋頭,在別人看不到的地方被打得求爺爺告奶奶。

果不其然,第二天的飯桌上出現了冒著白氣的雞腿和肉菜。

姥姥給舅舅一家燜了米飯,卻給他們自己煮了西紅柿茄子麵條。

放到快要壞掉的西紅柿罐頭,總是要有人吃的。

姥姥在給我盛飯時犯了難,她端著空空的碗,不知道是該盛麵條還是米飯。

她轉頭笑著問我:“星毓是想吃米飯還是吃麵條?”

她頓了頓又補充道:“我見你平時吃麵條吃的多,沒見過你吃米飯,西紅柿茄子麵條好吃吧?”

“再不吃完就要壞啦。”

我與她一同站在那個四四方方的廚房裏,還要燒火才能做飯的煤爐發出燃燒玉米杆時的劈裏啪啦聲。

夏天的廚房很熱很熱,熱得我的臉上滿是汗水。

我仿佛也被放在火上炙烤。

嘴巴掙紮了無數次,想要說出那句‘我想吃米飯’,可莫名其妙腦袋裏卻浮現出來我媽猙獰的臉。

她擰著我的耳朵說:“你之後當著你舅舅舅媽的麵,最好給我懂事一點。”

“但凡要是讓我聽到了什麼不好的話,小心我把你的耳朵扯下來!”

最後我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我說:“姥姥,我吃西紅柿茄子麵條。”

“再不吃完就要壞啦。”

姥姥一瞬間如釋重負,她臉上馬上揚起滿是輕鬆的笑意,一邊飛快的給我夾著麵條,一邊說:“星毓真懂事!真是個乖孩子!”

6

我得到這句‘懂事’的誇獎,心裏卻沒有那麼高興。

我一次次的遷就與妥協,仿佛除了‘懂事’之外就什麼都得不到。

我看著碗裏滿滿當當的西紅柿茄子麵條,軟爛如稀泥一樣的茄條裹著倒胃口的西紅柿,穿插交疊在同樣難以下咽的麵條上。

那麵條仿佛會自動繁殖一樣,越吃越多,永遠都見不到碗底。

我錯了,我其實是得到了的。

我還得到了我最討厭的西紅柿茄子麵條。

我麻木又機械的咀嚼著麵條,試圖找到能屏蔽掉自己所有感官的開關。

舅媽舅舅,還有壯壯和璿璿,他們大口大口的吃著米飯,吧唧吧唧啃著雞腿。

恍惚之間,我突然明白,懂事是換不來雞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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