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好食山菌,貴妃聽聞用養菌人的鮮血能培育出極品白玉菌。
菌子長了四十九日,我爹幾近流幹了鮮血。
白玉菌獻上,皇上服用後聖體違和,貴妃震怒。
官兵屠村那晚,我因被藏在狗窩裏撿回一條命。
直到半年後,我卻帶著真正的白玉菌進了禦膳房......
1
我原是禦膳房的一名小宮女,因一碗山菌湯讓皇上龍顏大悅。
貴妃聽聞後,將我調去了她的永安宮。
此刻,永安宮裏嘩啦啦跪了一地的宮人,個個如履薄冰,噤若寒蟬。
儀貴妃又發了好大的火,狠狠一鞭子打在跪在最前麵的小宮女身上。
「賤婢,皇上都請不來!本宮剝了你的皮!」
我微微垂首站在貴妃身後,麵上誠惶誠恐,心中卻早已麻木。
儀貴妃性格暴戾,永安宮裏幾乎每天都要死兩個宮人。
每逢初一十五,皇上歇在正陽宮的時候,儀貴妃的怒火更是能掀翻了永安宮。
就在這時,同為大宮女的畫影暗中推了我一把,我一個踉蹌引起了貴妃的注意。
「緒柳,你去給本宮把皇上請過來!」
儀貴妃美眸中的盛怒並未褪去,盯得我心裏發毛。
一個月前,我還是禦膳房的一個小宮女,隻因我向貴妃獻了一味皇上極為喜愛的湯,便囫圇地成了貴妃身邊的大宮女。
作為貴妃的陪嫁,畫影是極其瞧不上我的,平日就明裏暗裏地給我使絆子。
今日更是將我推到了懸崖邊上。
宮裏的人都知道,皇後與貴妃中間隔著血海深仇。
儀貴妃怨皇後搶了她的中宮之位,皇後恨貴妃養的豹貓害死了她最疼愛的小公主。
我去或不去,都不會有好下場,而貴妃身後的畫影則一副看好戲的模樣。
「奴婢領命。」
但我沒得選,行了禮便向正陽宮走去。
2
我還真將皇上請回了永安宮。
正陽宮的宮人自然是不會給我通傳的,帶我進去的是去請太醫回來的全福公公。
他師傅是皇上身邊的大太監梁興安。
此刻我正規規矩矩地跪在床前,皇上忽然犯了急症,渾身上下長滿了血紅色的疹子,奇癢無比。太醫束手無策時,我在一旁謹小慎微地出聲:「奴婢愚鈍,皇上的症狀奴婢在家時曾見過,隻需將身子泡在溫泉中,半個時辰即可痊愈。」
我感受到皇上的目光在我身上停留,衣服摩擦的聲音不斷,不過一瞬,皇上煩躁的聲音響起。
「擺駕永安宮!」
是的,闔宮上下隻有永安宮中有溫泉。
皇後臉色自我進來時便不好看,這一刻她恨不得當場撕了我。
皇上鑾駕離去之後,我被皇後的大宮女梨若留在了正陽宮。
我跪在殿外,梨若站在屋簷下的台階上居高臨下的睥著我,眼中的怨懟絲毫不加掩飾。
「你夜闖正陽宮,驚得皇後娘娘頭風發作,且罰你跪上三個時辰長長記性!」
青石磚又硬又冷,十一月的風吹得人脊背心都是冷的。
我抬頭,紅牆高樓,飛簷綠瓦都與夜色融為一體,這四方的天忽然廣闊起來了。
我開始輕輕哼唱,這是一支童謠,我聲音又輕又細,但在寂靜的正陽宮中回蕩著,久久不能散去。
一刻鐘後,殿門開了。
梨若神色複雜地看著我:「娘娘讓你進去。」
殿內,我跪在皇後麵前,她發髻有些許鬆散,眼圈微紅,就那樣定定地看著我。
良久她才出聲:「你怎麼會那支童謠?」
這支童謠是皇後早夭的公主最愛聽的,她私下裏哄公主睡覺時經常唱,從不曾外傳。
我笑了,並未回答她,隻站起身來,直視著這位全天下最尊貴的女子。
在她眼底深處,我看到了和我一樣的恨。
3
緒柳是爹爹死後我給自己取的名字,我原先叫白知玉。
白家村家家戶戶世代養菌,祖上還出過極品白玉菌。
狀若玉盞,通體瑩白,傳說是用養菌人的鮮血培育出的,有活死人肉白骨的功效。
皇上壽辰在即,貴妃不知在哪聽信了傳聞,讓白家村獻菌。
隻不過她的要求更甚,要海碗一般大小的白玉菌。
侍衛隻帶來一句話,要麼奉上白玉菌,要麼白家村滅。
我爹聽後連連歎氣,眉頭緊鎖了三天。
白玉菌是用養菌人的鮮血培育的不假,可菌子越大所需的血越多。
且從始至終隻能用一人的血灌溉。
早些年村子裏遭泥石流席卷,現在剩下的大多是當初先被送出來的老幼婦孺。
我爹不忍,便主動將差事攬了下來。
白玉菌一日日長大,爹爹的臉色也日漸蒼白。
看著父親的模樣,我除了心疼,心中不免生出幾分怨懟。
「貴妃給皇上過壽,便要拿咱們老百姓開刀嗎!」
直至第四十九天,那菌子長得比海碗還大。
宮裏來的人歡歡喜喜地走了,還給我家留了豐厚的賞錢。
而我爹卻被那白玉菌吸幹了精血,整個身體幹枯如柴,靠在我懷裏輕飄飄的。
我想方設法地給他做補氣血的湯藥,終於,他臉上有了兩分血色。
但普通人的安生日子是需要上位者恩賜的。
官兵是在兩日後來的,彼時殘月高懸,夜幕如漆如墨。
眼看苗頭不對,娘親將我藏在了家中的狗窩裏。
我永遠也忘不了那晚,爹娘當場被砍下了頭顱,村中慘叫聲此起彼伏。
屠村之後,他們一把火燒了白玉村,大火足足燒了兩天兩夜才停歇。
我不眠不休地在焦黑的廢墟中挖了七天,手指被燙出了水泡,傷口上淡粉的生肉又被燙成碳色。直到雙手長滿了血繭,終於找齊了白玉村105具屍骨。
我對葬著他們的後山重重磕了三個響頭,然後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害了白玉村的人,我一個都不會放過。
4
回永安宮的路好漫長,我一瘸一拐地走在冗長的宮道上,迎麵撞上了去給皇後請安的誠妃。
誠妃素來與世無爭,膝下育有三公主,又收養了三皇子。
她讓我挽起褲管,饒是性子清冷的她,在看到我烏青發紫的膝蓋時,麵上都不禁動容。
隨即,誠妃派了身邊的宮女將我送回永安宮。
等到的時候,皇上已經上朝去了。
我拖著快跪廢的雙腿去拜見儀貴妃,她不由分說地甩了我一巴掌。
身旁的畫影一臉幸災樂禍的看著我,原是昨晚皇上泡了溫泉疹子就好了,便隨口誇了我一句機靈,儀貴妃就記恨上了。
我低著頭任由儀貴妃打罵,心中不由得冷笑。
皇上身上的疹子根本不是什麼病,而是日日喝我做的湯的結果。
什麼仙菌湯,不過是噬骨的毒藥罷了,若一日不喝便會發作。
起初隻是奇癢無比的血疹,過一段時日便會渾身長成血疙瘩,再不管便會渾身潰爛而死,時日久了還會成癮,讓人抓心撓肝欲生欲死。
而儀貴妃知道皇上愛喝,日日都會叫我備下。
想必皇上昨晚一來,貴妃便叫人呈上了那湯,喝了湯皇上自然會好。
儀貴妃罰人是有一套的,她讓畫影將長長的針紮進我的腳趾。
我疼得撕心裂肺,慘叫聲響徹永安宮,畫影臉上狠毒中帶著得意的饜足。
她又給儀貴妃出主意,讓人抓來十幾條會蜇人的蟲子塞進我的裏衣。
頓時我身上火辣辣的疼,忍不住蜷縮在地上打滾,隻聽畫影的語氣裏全是痛快:「不知是什麼浪蹄子生出你個小狐媚子,成日給貴妃添堵!」
儀貴妃銳利地眯起眸子,鉗住我的下頜道:「賤蹄子,記住你的身份,你隻是低賤的一條狗!皇上豈是你能肖想的!」
我疼得渾身顫抖,死死咬著舌尖看著她,不是誰都對皇上有心思的。
她真是個好笑的瘋子,暴戾又愚蠢。
是啊,不瘋怎麼能屠了白玉村全村人呢?
心中的恨意翻湧,我默默攥緊了手掌。
再等等,很快,很快他們所有人都給白玉村的人陪葬的。
5
儀貴妃讓人把我拖下去休養,畢竟她還指望著我給皇上做湯。
半個月後我才重回儀貴妃跟前伺候。
隻因我新呈上的湯,喝得儀貴妃容光煥發,皇上連著半個月都宿在永安宮。
於是她格外開恩,讓我多休養了一段時日,似乎那天折磨我的不是她一樣。
畫影仍舊不待見我,這半個月她沒少來找我的茬。
她趁我不備薅著我的頭發恨恨地說:「粗使的賤婢,憑什麼一躍便能同我一樣成為娘娘身邊的人!」
我皺著眉一言不發,待她走後,我便將穢黃之物倒在了她的床上。
而今她又把給貴妃整理鞋子的差事推在了我的頭上。
午後,在我細細地摸著蜀錦緞麵的鞋子時,畫影已經喝完了茶小憩起來。
我不知不覺間將袖口的東西撒在了鞋子上,看著畫影喝過的茶杯,我慢慢勾起了一抹笑意。
夜間寒涼,儀貴妃一貫怕冷,殿內已然生起了炭盆。
以往都是畫影小心伺候,今晚寢殿卻走水了。
我早早地在殿外候著,火勢漸大時,我才踉蹌地衝進內殿。
火應該是從床幔燒起來的,儀貴妃被困在床上。
而本應該守夜的畫影卻剛從睡夢中驚醒,她當場嚇傻了,一下子癱軟在地。
儀貴妃麵目猙獰地尖叫求救,完全沒了平日裏半分的雍容華貴。
原來,貴妃被火燒時也是會怕的。
不知道她會不會像白家村一百零五口瀕死時一樣絕望呢?
大抵是不會的,因為我衝過去將她從火裏搶了出來。
動靜已經鬧出來了,已經有宮女進來,儀貴妃指定是燒不死的,且她還不到死的時候。
不過我也不會輕易放過她,方才救她出來的時候,我故意踉蹌了一下,向右邊的大片火舌上傾斜了過去。
我的胳膊燒傷了,連帶著燒傷的還有儀貴妃的臉。
她不是最在意容貌,靠著美貌留住皇上嗎,那我就先毀了她的臉。
皇上趕來時,儀貴妃頂著駭人的傷疤撲進皇上懷裏時,我察覺到了皇上眼中一閃而逝的嫌棄之色。
畫影當即被打入慎刑司,皇上金口玉言,要72道刑罰受遍後才準她死。
儀貴妃燒傷了臉又受到驚嚇,夜夜夢魘難眠。
幾日下來她曾經豔麗的臉憔悴得跟鬼一樣,皇上看她的次數也漸漸少了。
她幾乎是湯不離口,但她不知道,曾經讓她容光煥發的湯,現在成了她毀容的毒藥。
儀貴妃臉上的傷口上,長出一個黑色的大膿包,一動裏麵似乎還有汁液,格外的惡心人。
我才沒工夫管她,有件更有趣的事情等著我去做。
我到慎刑司的時候,兩位精奇嬤嬤正拿出細細的銀針,要向著畫影紮下去。
我給了她們一人二十兩銀子去吃茶,自然而然地接替了她們的活。
畫影見到我,目眥欲裂,似乎是一副見了鬼的樣子,對著我啊啊地出聲。
可惜啊,她的舌頭已經被割掉了,現在已經說不出話了。
我慢慢開口:「既然你這麼喜歡看戲,那我也讓你演一場,怎麼樣,滋味如何?」
我貼心地在針上抹上辣椒水,又將針燒得紅紅的,然後慢慢地刺進畫影的手指中。
就像半月前她將針刺進我的肉裏一樣。
畫影劇烈的掙紮著,原本就滿是傷痕的臉上開始充血,連白眼仁兒上都滲出了血絲。
我笑意盈盈地理了理她耳邊的碎發,學著她曾經的語氣,「你說你娘看到你這樣,會不會心痛呢?」
而後輕描淡寫地從一旁拿起錘子,等十根指頭都釘完,畫影已經昏了過去。
真是無趣,我以為她有多厲害呢。
我可以忍辱負重,但我娘不行,她不該罵我娘的。
回永安宮後,儀貴妃這一失寵便是半個月。
直到貴妃讓人去請太醫,我便知道永安宮又要熱鬧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