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就是個老老實實本本分分的打工人。

每天起早貪黑辛苦工作隻為了能擁有一套屬於自己的房子。

可是沒想到。

我一沒傷天害理。

二沒違法亂紀。

卻連自己的正當權益都維護不了。

現在我家破人亡。

全都是這破房子害的。

行！

從我這坑去的錢，就當是買了你們的命吧！

1

我和妻子都是土生土長的鄉下人。

在這個經濟騰飛的年代。

種地也隻能糊口。

對於我們這種一無文憑二無技術三無頭腦的人來說。

想要發家致富隻能靠做夢。

進城打工。

似乎已經成了農村人唯一的選擇。

我和妻子結婚還不到一個月。

就加入了進城務工的洪流。

可是想在城裏找份像樣的工作並不容易。

被黑中介騙過幾次之後。

又不甘心就這麼灰頭土臉地回老家。

我們兩口子老老實實進了電子廠。

隻因為這裏管吃管住，還沒有入職門檻。

廠裏是做精密電子配件加工的。

聽上去高大上。

實際上加工生產的部分都是由機器來完成。

像我們這種站在車間流水線旁的工人。

就是負責挑出不合格的產品。

然後把合格的產品包裝打包。

說白了。

這種活隻要有手就能幹。

工資也不是很高。

一個月六百塊。

每天八小時，每周五天。

要想多掙錢，隻能加班。

幹了一個月。

我和妻子平均每天的工作時間都在十六個小時以上。

而且沒有雙休日。

工作需要站著完成。

一天十六個小時下來。

兩條腿又酸又疼。

腳底板也是一層一層脫皮。

說實話，確實很辛苦。

比在鄉下種地還累。

可是當三千多塊錢的工資拿到手裏的時候。

所有的不滿和疲憊都一掃而光。

在那個年代。

種一年的地也掙不來三千塊錢。

我和妻子愈發堅定要留下來的決心。

一晃三年的時間就過去了。

我和妻子也從最初的小工變成了熟練工。

然後當上了帶班組長。

每個月都能拿五千多。

我們開始考慮去留的問題。

是再幹幾年攢點錢回鄉下蓋房子？

還是留下來努力當上城裏人？

事實上百分之九十九以上的打工者來到城市後。

都想要留下來。

向往車水馬龍高樓林立的繁華。

是窮人的天性。

隻有不為生存煩惱的人。

才會追求田園牧歌。

我和妻子也一樣。

商量了幾次，意見都是一致的。

能留下來，就盡量留在城裏。

實在不行，也要多幹幾年多攢點錢回鄉下。

那幾年正是電子產業蓬勃發展的時候。

廠裏的生意好到爆炸。

光是訂單都能排到半年以後。

車間晝夜開工，機器和工人二十四小時連軸轉。

底薪翻了三倍。

加班補貼也上漲了一倍。

即使這樣，還是人手不足。

在廠裏工作根本不缺加班的機會，隻缺願意加班的工人。

原有的廠區開始擴建，車間也在不斷增加。

我和妻子掙的錢也越來越多。

然而世事難兩全。

工廠變大了，我們兩口子見麵的機會也少了。

因為不在一個車間，不是我加班就是她加班。

有時候四五天都見不上一麵。

結婚幾年，我們連孩子都沒有。

這在鄉下人眼裏，不是不孝，就是身體有問題。

老家已經有風言風語往外傳了。

頂不住雙方老人的壓力。

我和妻子決定從廠裏的宿舍搬出去，到外邊租房住。

2

很快妻子就懷孕了，生下了兒子。

兒子剛滿三個月就被送回了老家。

我和妻子則一門心思在廠裏打工掙錢。

每年也隻有過年那幾天能回鄉下見見兒子。

眼瞅著兒子一年比一年大，到了上學的年齡。

我和妻子的憂慮也越來越深。

看看人家城裏的孩子。

幼兒園就會背古詩寫漢字說英語。

可鄉下的孩子呢？

我們的兒子隻會抓著土坷垃跟同齡的孩子打仗。

不是離開農村就忘了本。

教育資源，醫療，配套設施...

城市裏方方麵麵都要比鄉下強。

一所鄉辦小學，連校長帶老師加上學生還不到一百人。

很多學生到了五六年級連二十六個英文字母都認不全。

他們的出路在何方？

除了那些天資過人氣運加身的，絕大多數成年後也隻能像父輩一樣進城打工。

我和妻子深知其中的辛苦。

不想兒子跟我們走同一條路。

作為父母，我們當然希望兒子能受到好的教育，考上好大學，出人頭地！

所以兒子必須要在城裏上學，這是我和妻子共同的心願。

小學和初中還好說，交借讀費就能上。

可高中呢？

沒有當地戶口，連學校門都不讓進。

說到底，大部分人都是一樣的心態。

年輕時一切為了自己。

有了孩子後，一切為了孩子。

按照市裏的政策，買房就可以落戶。

也就是說。

隻要我在城裏買套房子。

就可以把一家三口的戶口從鄉下遷到城裏。

這樣一來，兒子上學的事就不會再被限製。

隻是現在的房價上漲得太厲害了。

剛出來打工的時候。

一平米才幾千塊錢。

現在已經翻了好幾倍。

兒子一天天長大了。

我們一家三口也不能總擠在出租房裏。

買房已經迫在眉睫。

幾經挑選後我們選定了恒太開發的樓盤。

叫禦景灣。

屬於學區房，交通也很便利。

最重要的是價格便宜，隻要一萬八。

比附近的房價低了兩千左右。

唯一的缺點是期房，交房期限是五年。

不過現在在售的新房大部分都是期房。

而且恒太是國內知名的開發商，質量和信譽都有保障。

不用猶豫，就買這裏了。

九十平米的小三居。

總價一百六十二萬。

我和妻子掏空這些年的積蓄，又從親戚朋友那借了一些。

勉強湊夠了百分之二十的首付款。

剩下的百分之八十按揭三十年還清。

加上利息，每月需要向銀行還七千多塊錢。

對於我們這樣的打工家庭來說。

多了這麼一筆固定開支，壓力非常大。

簽合同那天。

我覺得自己了卻了一樁心事。

同時也覺得肩上壓了一副擔子。

五年來，每個月我都按時還房貸。

沒有一次耽誤過。

眼瞅著兒子已經上了初中，收房的時間也到了。

可我們遲遲沒有接到去領鑰匙的通知。

去售樓處一問，才知道交房時間可能要延後一年。

延期一年就意味著我們得多租一年的房子。

雖然心裏不高興，可也沒辦法。

總不能搬到還沒蓋好的房子裏去住吧。

全家翹首以盼又等了一年。

卻被告知有些手續還沒有批複下來，還得再等等。

我雖然心裏有疑慮。

可幾十層高的樓房就在工地立著。

總不能跑了吧？

隻能接著等。

隻是我沒想到，看上去已經蓋好的樓房。

也是會跑的。

3

一拖再拖。

距離合同上的交房時間已經過去了三年。

原定買了房子辦好戶口。

兒子就能在城裏上高中了。

可兒子初中都畢業了，房子還沒拿到。

沒房子也就沒戶口。

沒辦法，兒子隻能回老家去縣城上高中。

這期間，我去售樓處問過無數次。

可每次都會被各種各樣的理由給擋回來。

【樓房正在封頂，再等等！】

【正在鋪設水電暖管道，再等等！】

【地基有些塌陷，正在固化，再等等！】

......

說一千道一萬，就是讓我等著。

可要等到什麼時候才是個頭？

眼瞅著那些比我買房晚的人，已經在新房裏住了幾年了。

要是真等著兒子參加完高考。

那買這房子還有什麼意義？

從簽訂購房合同到現在已經八年了。

我整整還了八年的房貸。

一個月七千多，八年也還了七十多萬。

再加上首付的三十多萬。

一百多萬搭進去，連鑰匙都沒見著。

【要不咱們把房子退了吧？】

【聽兒子說縣城的高中也挺好的。】

【一百多萬，都夠在老家買兩套大房子了。】

【一套咱們自己住，一套留給兒子將來結婚用。】

【咱倆再過幾年也幹不動了。】

【攢點錢回老家盤個鋪麵，以後也有個依仗！】

妻子跟我說出了她的想法。

一晃眼我們打了十幾年的工，都是快四十歲的人了。

想當初剛來城裏，一門心思想要留下來。

可奮鬥了十幾年，攢了十幾年的錢。

卻想要回去了。

其實想想妻子說的也沒錯。

在這裏買套小房子的錢。

足夠回老家舒舒服服活一輩子了。

眼瞅著已經快四十歲了。

說實話身體和精力都不如從前。

以前連著加一個月的班都不覺得有什麼。

可現在熬一個通宵，渾身上下一點精神都沒有。

尤其是妻子。

隔三差五就要生一次病。

真不知道還能撐多久。

退房？

那就退了吧。

我拿著購房合同去找開放商退房。

如今房子我是不打算要了。

隻想著能把這些年花出去的錢退回來就行。

畢竟連首付加貸款。

前前後後花出去一百多萬。

這無疑是一筆巨款。

當然，我沒想過這些錢能全退給我。

買東西退貨人家還得折價不是？

一百多萬，退給我一百萬就行。

至於剩下的，我就當自認倒黴了。

我以為這個要求是合情合理的。

可試過之後才發現。

所謂的道理，隻是我們這些老實人才會去遵守的規則。

那些搜刮利益的家夥，從來不會講道理。

來到售樓處講明來由後。

往日裏笑靨如花的售樓小姐忽然板起了臉。

告訴我這事得經理來決定。

在售樓處幹坐了兩個多小時，連口水都沒喝上。

終於等來了那個胖乎乎的售樓經理。

【不好意思，買房我們歡迎，退房是不可能的。】

售樓經理的笑臉也隻保持了不到一分鐘。

【憑什麼？買到手的東西還能退，何況我連房子都沒見著。】

我直接站了起來。

要說我把房子弄臟了弄壞了不給退還能說得過去。

可到現在我連房子在哪都不知道。

怎麼就不能退了？

4

【就憑這份合同呀！】

售樓經理指了指我手裏的購房合同。

這份長達十幾頁的合同。

在買房之初我可是反複看了三遍才簽的字。

【這上邊也沒寫不能退房呀！】

我愣了愣，下意識翻開合同說道。

【可上邊也沒寫能退房呀！】

售樓經理坐在那，皮笑肉不笑的說道。

這不是耍無賴嗎？

我沒想到一個國家知名的房地產商員工，竟然會有如此的嘴臉。

【信不信我打官司告你們？】

怔了半晌，我有些惱怒地說道。

我覺得上法庭打官司就已經很嚇人了。

電視裏不都是這樣演的嗎？

誰誰被欺負急了，就會衝對方吼一聲：

【信不信我去告你？】

事實證明，電視劇在某些方麵還是比較寫實的。

反派一般都會說【那你去告啊！】

售樓經理也跟我說了一樣的話。

我傻眼了！

【你知道我們集團市值多少嗎？】

【幾萬個億！】

【你知道幾萬億是什麼意思嗎？】

【我們還怕你去告？】

售樓經理翹著二郎腿，就差把囂張兩個字寫在臉上了。

【你們，你們太欺負人了！】

我怔了半晌，有點欲哭無淚了。

當初決定買他家的房子，就是看中了恒太這塊招牌。

可沒想到，這麼大的企業。

竟然也會耍無賴。

【這不是欺負人，我們又沒說不把房子給你。】

【隻是現在還沒辦法交房。】

【錢你都交了，要是肯定要不回去的，再等等吧。】

售樓經理換了副語氣說道。

估計他也不想在這裏把事情鬧大。

【那你能告訴我什麼時候交房嗎？我想聽個準日子。】

我自然也不會被他幾句話就嚇唬住。

房子是我要的，錢是我掏的，合同上也簽了字。

我就不相信他們能收了錢不給房？

【這個我也不知道，得等上層的通知。】

【要是有了消息，我會通知你的，回去吧。】

售樓經理說著站起身來就要走。

看那架勢是沒耐心再跟我談下去了。

可房子不是街邊的大白菜，說丟了就丟了。

今天不問清楚我是不可能走的。

【你等等，今天要是不給我個準信的話，就把房子給我退了！】

我一把拉住他，抖著合同說道。

【我說你是不是聽不懂人話？】

售樓經理突然就翻臉了。

一把甩開我的手，指著我的鼻子吼道。

我還以為他要打我，下意識往後退了兩步。

【要退房也行，現在就給你辦。】

【不過你要想清楚，退房可是不退錢的。】

售樓經理雙手插兜，趾高氣昂地衝我說道。

什麼玩意？

不退錢？

【我這有合同，你說不退就不退？】

我忍不了了，這不擺明了欺負人嗎？

【這可不是我說的，是合同說的。】

售樓經理一把搶過合同，翻到最後舉到我眼前。

【認字吧？看看這上邊寫的什麼？】

5

【本合同自簽訂之日起生效，甲乙雙方必須履行合同內條款。】

【乙方如無正當理由，不得無故退房！】

【否則預付款不予退還！】

......

我懵了，如遭晴天霹靂一般。

愣了半晌才反應過來。

合同裏說的那個甲方就是恒太集團，乙方就是我。

當時簽合同的時候，我仔細看過幾遍內容。

但是一份幾萬字的合同，想要一字不落看下來還是很困難的。

再說我是真心買房，沒想過要退。

而且誰能想到這麼大一個集團會玩這種文字把戲？

如果早知道這樣，那我說什麼也不會買他家的房子了。

白白交出去三十多萬的首付，還還了八年的貸款。

結果到頭來，房子沒拿著，錢也沒了。

這不是坑人嗎？

說到底，還是吃了沒文化的虧。

【你們這是詐騙！】

【我不管，我要退房，把錢退給我！】

我瞬間失去了理智，扯著嗓子喊了起來。

一百多萬，那跟要我的命也沒區別了。

【先生，你要胡鬧的話，那我可就不客氣了！】

【保安！有人鬧事！】

售樓經理拿起對講機吼了一嗓子。

立刻就衝過來幾個穿製服的保安，架起我就往外走。

【再鬧事，報警了！】

臨出門時被人踹了一腳，那個一臉匪氣的保安頭子瞪著我說道。

我被嚇到了。

我就是個老老實實的打工人，進城十幾年幾乎沒有跟人發生過矛盾。

此刻被人這樣對待。

雖然心裏很憤怒。

單兵不敢采取什麼實質性的反擊。

看得出來他們是真的敢動手打人的。

我忿忿不平地回到出租屋。

一進門妻子就迎了上來。

【怎麼樣？退了嗎？退多少錢？】

妻子額頭上貼著一塊退熱貼。

最近兩年不知怎麼回事，她總是莫名其妙發燒。

我想帶她去醫院看看。

她卻說去醫院太費錢，抽個血做個化驗都得好幾百。

就是夜裏在車間加班受了涼風感冒了，吃幾片藥就好。

看到妻子這副模樣，我也不忍心告訴她實情。

隻能推說手續有些繁瑣，過兩天還得跑一趟。

【我也想明白了，咱們就沒有當城裏人的命。】

【那房子還得再還二十多年的貸款，咱們還能再幹二十多年嗎？】

【現在還沒住進去，等住進去花錢的地方更多。】

【裝修，水電，物業，想想都發愁。】

【還是回去好，回去就不用再累死累活拚命給別人掙錢了！】

妻子扶著腰，麵容雖然憔悴，但終於有了笑模樣。

我心裏一酸，打定主意。

不管怎麼樣，一定要把這房子給退了。

兩天後，我又去找那個售樓經理談退房的事。

可是在售樓處幹坐了一下午，也沒見著人。

我知道他是故意躲著不見我。

沒關係，那我就天天來。

6

在電子廠，我可是勞動模範一樣的人。

進廠十幾年，別說曠工。

就連遲到早退都沒有過。

唯一一次請假，還是妻子生孩子的時候。

我如此兢兢業業地工作是為了什麼？

還不是為了能讓將來的日子好一點。

可現在有人要把我的夢砸碎。

我就算再老實也不能忍了。

我跟廠裏請了一個禮拜的假。

每天瞞著妻子假裝出門上班，實際上就是去售樓處等那個售樓經理。

他也不過是個給別人打工的。

我不相信他會為了躲我，連班都不上了。

隻是有一點我想不明白。

恒太市值幾萬億。

我那一百來萬對他們而言根本就不算錢。

為什麼就不能痛痛快快退給我呢？

連著等了三天，那個售樓經理終於露麵了。

一看到他我就趕緊跑了過去。

我甚至已經做好了低三下四哀求他一番的準備。

給人裝孫子不丟人。

把錢拿回來才是正經的。

可我沒想到，那個售樓經理發現我後扭頭就走。

半點沒有要跟我說話的意思。

我正要追他，就被迎麵而來的幾個保安給攔住了。

這次他們沒有把我架出去。

而是直接拖到了售樓處後邊。

那個保安頭子踹了我好幾腳。

然後用橡膠警棍頂在我的下巴上威脅我：

【再敢來找事，打斷你的腿！】

然後帶著幾個手下揚長而去。

我捂著肚子在地上坐了好一會才站起來。

看著遠處那幾個斜肩抖腿湊在一起抽煙的保安。

他們也看見了我。

但並沒有做什麼。

也許在他們的意識裏，根本就不怕我會做什麼。

我覺得他們跟黑社會也沒什麼區別。

說打人就打人，還有沒有一點王法了？

我咽不下這口氣，直接報警了。

我是打不過他們，可我不信警察也管不了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