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歲那年,畢欽豪擲千金將我買下。他溫柔周全,在開滿花的春天問我可願做將軍夫人。
我以為我終於從地獄逃脫,沒曾想隻是入了另一個深淵。
當夫人的日子裏,我每天彈琴打掃喝白粥,終於受不了病倒。我以為他從不愛我。
後來,我奄奄一息,他卻說他愛慘了我。從六年前那個春天開始,愛得沒有期限
1
龍獨光光,高照華堂。今日是我的大喜之日,視線被紅蓋頭遮擋,我並不能很好的看清屋內的景象。我想,屋內此時定是到處都擺滿了蠟燭。因為有搖曳的火光飄忽不定,就如同我此時的心。我的夫君是位很英俊的少年將軍,不過十九歲的年紀便立下赫赫戰功,整個皇城無論是官家還是百姓對他皆是讚不絕口。
門被推開,突如其來的一絲涼意讓我不禁打了個寒顫。
“小月...啊不,是夫人。夫人恕罪,奴婢一時沒能改口。”
是念念的聲音,念念是我從滿春苑帶過來的丫鬟。在過去的六年中,她是我身邊最親的人。
“不打緊,往後你也不必改口。就如從前那般叫我小月就行,我聽著也覺得親切。”
“好,好的。小月,將軍他....”
念念支支吾吾,似是難以啟齒。我知道,她又要開始抱怨了。就這麼一會兒時間,她已經說了無數遍,而我也聽了無數遍。
“無妨,你想說什麼便說吧。”
“小月,你說我們是不是都看錯了呀。將軍從前是那樣溫柔,可為何在今日卻像變了個人一樣呢。她費盡心思要娶你,卻又在娶你當日同時娶了個四個女人。剛進門他就把你晾在這兒,就連拜堂都不叫你前去。現在他正跟那些賓客還有那些女人在外麵喝得痛快,我光是看著都替你覺得不值,這以後的日子可怎麼過呀。”
念念像個嘮叨的老母親,長籲短歎,為我的未來感到擔憂。可我自己卻並未如此覺得,他將我從那個地獄帶了出來。無論如何,在這兒總會比在那兒好上一些的吧,我堅定不移的這麼想著。
可是阿欽,你既然不愛我,為何還要娶我呢?聽著外麵的歡聲笑語,盡管我表現得再怎樣雲淡風輕,心卻還是止不住的痛。
我還記得第一次見他的那日,周圍也是這樣的歡聲笑語。我作為貨物被放在最高處,底下的人一邊打量我一邊竊竊私語。是他,讓我從貨物變成了一個人......
“各位客官你們可要瞧好了,這位佳人可不得了,她是老婆子我用了整整六年時間才調教好的嘞。長得嬌俏可人,就連那天上的仙女恐怕也不過如此。琴棋書畫樣樣精通自是不必多說,床上功夫才是她的拿手好戲。今兒個是她第一次接客,從五千兩開始論價,價高者得!”
老鴇尖細的聲音回蕩著整個滿春苑。我站在高處的籠子裏,籠子外麵此時被一層黑布罩著,我看不見她的臉。但也根本不用看,那張臉現在無非是笑得滿臉堆肉,眼睛被擠成一條縫,說不定臉上的脂粉都會隨著她誇張的表情掉落一地。
“早就聽說這兒藏著一個大美人,今天終於能一睹為快了。”
“是啊,聽說她今日接客,我可是早早的就趕來候著了。”
“沒錯,就算買不下她,咱能看上一眼那也是好的呀。”
“我說老鴇子,你別光說呀。這買啥都要先驗貨不是,你倒是先把姑娘放出來呀。”
底下的人越發的亢奮,各式各樣的汙言穢語傳進耳朵。我心裏並無多大感覺,隻覺得腳底站得生疼,有些頭暈乏力。
困意就快要席卷腦海,籠子上的布卻猛的被扯開,刺眼的光亮讓我瞬間清醒。
此時正值嚴冬十二月,我記得早上念念還跟我說外麵下雪了。我還來不及去看上一眼,便被拉起來梳妝打扮。刺骨的寒意從四麵八方襲來,身上為了裝飾用的紗裙就連一絲寒風也無力阻擋,反而引得下麵的人一陣歡呼。
“嘖嘖嘖,不愧是藏了這麼久的美人兒,這長得確實沒話說阿。”
“哎呀,看看那豐腴的身姿,這抱起來不得爽死人了。”
“行了,擦擦口水吧。開價就是五千兩,咱們也就是來湊個熱鬧。這樣的極品,也隻有那些個達官貴族才能享受嘍。”
有人開始提價,從五千兩到兩萬兩。不過這並不是我所在意的,我隻希望他們能早早的了結此事,至少讓我先下去,或者先添上一件衣物。
“十萬兩!”一道堅毅的聲音從門口傳出,頓時,所有人都停止了議論。他緩緩走近,卻並未看其他人一眼,隻是看著我。
許是因為隔著一些距離,他眼睛裏有一些我看不明白的情緒,我沒有多想也懶得在意。他的頭發高高束起,麵容俊秀卻帶著一絲殺意。
令我沒想到的是,周圍的人好像都認識他。老鴇也隻是震驚了一下,隨即便立即換上了一副更加殷勤惡心的嘴臉。
”哎喲,這不是畢將軍嗎?我說今天怎麼會突然下雪,原來是因為您要大駕光臨阿。”
我並不知道這個人,也不明白下雪跟他能有什麼關係。但我也很慶幸,有了他,這場鬧劇應該快要結束了。
“把她放下來!”這位畢將軍想必是個脾氣不大好的人,他沒有同老鴇多囉嗦,隻是語氣強硬的發出命令。
“哎,好好好。”終於,籠子開始往下降,最後停在了他麵前。
我想走出去,卻因為站得太久,雙腿發麻差點跌倒。他眼疾手快的扶住我,卻也隻是將手搭在我肩膀。
“天冷,把這個披上。”他將身上的裘衣脫下給我,還特意將沾在毛領處的雪水拍掉。我拿著那件沉甸甸的裘衣,一時竟有些恍惚。這種場景,之前就算是在夢中也不曾出現過。
“畢將軍,這人您也看了,那您方才說的那十萬兩...
“等下會有人將銀子送過來,你隻管收就行了。”將軍不等老鴇說完,帶著些不耐煩的語氣開口。
“哎,得嘞,那老婆子我這就不打擾您了。念丫頭,還不趕緊過來給將軍帶路。”
老鴇子心滿意足,轉身去招呼起了其他客人。
“這叫什麼事兒阿?還想著可以多看一下熱鬧,誰想這才剛開始呢就結束了。”
“少說幾句吧,那可是畢將軍,誰也沒想到他會來這種地方阿。”
“誰說不是呢,傳聞他隻愛上陣殺敵,對男女之事從來不感興趣。許是這美人實在太過出眾,就連一向清心寡欲的將軍也起了色心。”
“哈哈哈哈哈哈哈,有道理。”
眼見著已經討不到什麼好處,底下的人雖然很不甘心,卻也隻能退去。就連議論,也都隻敢非常小聲,一邊說還要一邊注意著絕對不能讓這位將軍聽見。
2
應該是迫於他的威信,看熱鬧的人很快便消散了。念念走到他麵前想帶他上樓,他卻一動不動的看著我的腿。
“你沒事吧,可否能走動?”我沒料到他會這麼說,微微一怔。
“阿...奴婢沒事,不勞將軍費心。”盡管我如此說,上樓時他還是一直輕撫著我的肩膀,像是怕我會突然倒下去。
念念將他帶到我的房間,隨後貼心的為我們關上房門。
由於是第一次接客,我還是有些克製不住的緊張。但也隻是懵了一下,以往那些反複學習的‘課程’此時全部湧現了出來。
“將軍,您先坐下喝茶吧。可有什麼想要聽的曲子,奴婢對曲藝略知一二,可為您解乏。”我極盡柔媚的開口,將他拉到桌邊坐下,卻看見他麵容逐漸發紅。
似是注意到了我的視線,他故意別過頭不看我。“那..那就隨便彈一首吧。”
我覺得有些好笑,他出重金將我的初夜買下,卻在這種時候隻是紅著臉要求我彈上一曲。
雖然不解,但於我而言這確實是件好事。我原本已經決定不再掙紮,但也沒有那個必要上趕著去伺候男人。
一曲完畢,我剛想說話,他卻先我一步開口。
“今日就這樣吧,我府裏還有些事,你好好休息。”還不等我反應過來,他便打開門匆匆離去。他這樣子,倒顯得我更像是那個來取樂的人。
“小月,你在笑什麼呢?這位畢將軍怎的這麼快就走了?”念念一直在門口候著,看見門突然被打開,不禁覺得疑惑。
“沒什麼,那位將軍說他還有事。”我一邊回答她,一邊走過去坐到床上。念念是老鴇為我選的丫鬟,從多年前便一直跟著我。說是丫鬟,其實我們一直以朋友相處。也隻有在她麵前,我才會覺得輕鬆。
“哎,這麼急的嗎?他連裘衣都沒有拿走。”念念指著我,語氣帶著些挑逗。我這才注意到,確實忘記把這狐裘還給他了。
“沒事,他肯定還會再來的,你可以下次再給他。”念念看出我的心思,出言安慰。
她說得沒錯,從那以後這位畢將軍幾乎每日都會來找我,一般會是在下午時分。我知曉了他的名字——畢欽!他常年在外打仗。最近天下略微太平了些,這才被聖上召了回來。雖回來才不久,但名聲卻已是家喻戶曉。
因為有他的到來,老鴇不敢為難我。不叫我接客,也不叫我做任何雜事。我突然變得很悠閑,就像一個大小姐,就像...六年前,一切都還沒發生時的樣子。
每次來,他都會給我帶些東西。有時是話本,有時是玩具,甚至可能會是一串糖葫蘆。我笑著問他,難道我看起來就隻是一個小孩子嗎?他沒有回答,卻在這次來的時候給我帶了一盒胭脂。
“女兒家好像都會喜歡這個,去買的時候我才發現它竟還分著顏色。我也不知你喜歡怎樣的,就替你挑了這個粉色的。你若不喜歡,下次我便一樣買一個。”
說這話時,畢欽沒有看我,隻是看著手中的粉色胭脂。我實在沒忍住輕笑出聲,卻看見他這次不止紅了臉。
“你....你怎的也笑我?方才去買它時,我便已經被那商販老板取笑了一道。早知這樣,我便應該依舊給你買糖葫蘆的。”
畢欽將胭脂放在桌上,給自己倒了一杯茶,像個小孩子一樣委屈的埋怨我。
“別,可千萬別再買糖葫蘆了,那個吃多了容易牙疼。胭脂我很喜歡,多謝將軍。”我不再笑他,將胭脂拿起放到枕側,隨後開始彈曲。
這是我們之間的慣例,他每次來都不會待很久,也不會做什麼。一個時辰之內,他隻會要求我彈上一曲,或者是隨便聊聊天。
日複一日,不知不覺已經到了春天,整個滿春苑或者說整個皇城裏的人都應該已經默認了我是他的女人。就連老鴇都問過我好多次,她問我畢欽為何還不將我娶進門。又或者她總在擔心畢欽總有一天會將我拋棄,仿佛這樣吃虧最大的會是她。
其實不隻是老鴇,有這個想法的人多了去了。就算是念念,她都會旁敲側擊的詢問我。假如有哪一天畢欽沒有來找我,她會比我還更慌張。
“小月,畢將軍到底是怎麼樣跟你說的阿?他有沒有說什麼時候娶你啊?不過就算他不說,你也應該主動問他的呀。還是說他其實已經娶妻,然後那個人不同意他納妾?你們整日就是飲茶談曲,也不討論床事,莫不是畢將軍身患隱疾?你這樣不行的,萬一真如外人所說他哪天就再也不來找你了怎麼辦?你得為自己做打算啊。”
念念痛心疾首,一副孺子不可教的看著我。
“你不要想那麼多了,如果真有那天,那也是他的選擇。我們不是早就說過了嗎,絕對不能相信任何人,絕對不能愛上任何人。就算再難,也不能想著依靠別人。”
“話雖這麼說,可我覺得畢將軍是個很好的人啊。他位高權重又家財萬貫,對你又體貼溫柔,他絕對是可以信賴的。”
念念說的這些我又何嘗不知道呢。可是我憑什麼呢?我不過是一個妓女,之前也從未見過他。他為何會對我一見傾心,然後便不遺餘力的對我好。
相處的這幾個月,我雖跟他越發的親近。但同時,我也在努力讓自己不要動心。可是哪兒有那麼容易呢,愛跟恨一樣,從來都不是能夠憑意誌力掌控的。
3
不管別人說得再多,我對畢欽始終同之前一樣,可是他對我卻好像變了些。
“將軍,您今日想聽什麼?又或者,還是讓我隨意彈奏嗎?”
畢欽已有兩日沒來,我不願多想,可心底竟也有些止不住的煩躁。今日原以為他也不會來,可在日落時分他終於還是伴著餘暉踏進了我的房間。
看見他那一刻,我險些就要問他為何這兩日不見蹤影,但終究理智更甚一籌。我努力平複心情,隻裝作無事發生。
與以往都不同,他今日帶給我的是一枝杏花。
“來的路上看見杏花開了,挺好看的,就給你帶了一枝。果然是春天到了呢!”不出所料的,畢欽也並沒有跟我多說這兩日沒來的原因。我們同往常一樣,坐下準備喝茶彈曲。
“月兒,我可以這樣叫你嗎?”畢欽沒有回答我的問題,看著我懷裏抱著的琴冷不丁問了這麼一句。
月兒嗎?他以前從未這麼叫過我。不,是他從不會帶有任何稱呼的跟我說活。他想說什麼都是直接開口,反正房間裏隻有我們兩人,稱呼好像也沒有那個必要。
“嗯,當然可以,將軍您隨意就好。”
“那你....你能再別叫我將軍嗎?”畢欽今天不太對勁,不過才兩日未見,但他此時確實跟以前都不一樣。
“奴婢不敢,將軍您位高權重,怎可隨意稱呼。”
“沒什麼敢不敢的,我不想與你這麼生分,你今後叫我阿欽就好了。”看他態度強硬,我自然是不能再多說什麼,應了一聲便低頭彈曲。
許是心裏亂了,一首再熟悉不過的曲子竟有好幾處被我彈錯。還好畢欽應當是不太懂音律,並未指出我的問題。
一曲完畢,我為他披上外衣,他卻在走到門口時突然轉身。“對了,近日我興許都有事要忙,可能會沒有時間來看你,你不必為我擔心。外麵的花兒現在開得很不錯,你可以跟你身邊的丫頭出去看看。”
我怔在原地不知該如何作答,回過神來,他卻已走遠。我走到窗邊看著院子,伸出手去探了探,才發覺空氣裏果然都已經沒有了寒意。想必是院子裏的花太美了,我愣愣的看著,嘴角止不住的揚起。
如他所說,接下來的幾日他都因為忙沒有前來。念念也說要帶我出去走走,但我就是提不起精神。再想著外麵那些人的指指點點,就更是沒有了出去的心思。
“來了,來了,你的畢大將軍來了。瞧你這整天魂不守舍的樣子,這下總可以放心了吧。”念念衝進房間,急急忙忙的向我通報。隨後又趕緊關上門,等著畢欽走進來。
“喏,這幾日不見,桃花也開了。給你帶了一枝,你聞聞,還怪香的嘞。”畢欽看著我,笑著的臉上有個若隱若現的梨渦。我將花接過,竟真鬼使神差的聞了一下。
“哈哈哈,怎麼樣?是不是很香?這樣好的日子,城裏有很多人家都在辦喜事呢。”他不過是隨口一提,我卻猛的心頭一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