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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北西北
陳十六

第1章

等我睜眼時,看著熟悉的裝潢,我的宰相府。

我突然感覺鼻酸。

上一世我已經有整整五年沒回來過了。

門口的柱子上還有我亂畫的畫,桌子上也有我不聽話用刀劃得劃痕。

不管是做夢還是什麼,我都希望是讓我停留的久一點。

沈鈺把我困在他身邊五年,我不曾後悔。

五年來他不常來找我,我便每天回憶從前,靠著那虛妄的甜活著。

我經常會想起爹爹親手熬得羊肉湯,想起暗衛十二人笑鬧得樣子,想起宰相府的那樹老桃花,想起老街盡頭叫賣的糖葫蘆······

經常想的便是沈鈺。

想初遇他的那天。

他被一群太監宮女踩在腳下“登基了就以為是新帝?”“看清楚自己,一個歌姬的兒子。”那些宮女太監的腳和拳頭就落在他身上,他一聲不吭。

他一雙琥珀色的眼睛裏也全是淩冽的寒意。

看著他我想起了家中的小貓。

因為被人遺棄就算有人表達善意也用利爪反擊回去。

等有一天我突然發現自己想不起那雙淩冽的眼了,我便拿出那壇偷偷藏起的桃花釀。

剛滿上,便聽見沈鈺的聲音,“你若敢喝,我讓你全族陪葬。”

我懷疑自己幻聽了,一口喝下,轉頭那雙琥珀色的眼便出現在我的眼前。

真好,死之前模糊的記憶原來會更清楚,我又看清那雙眼了。

我躺在宰相府的床上還沒有反應過來,又尖又細的聲音便打破了我的思索“皇上駕到。”

還不等我反應。

沈鈺已經站在門口,聲音囁嚅:“櫻櫻,你之前說的把半塊虎符給我可是真的?”

聽見他的聲音,心口像被螞蟻輕咬,又癢又疼。

上一世我已經很久沒見過他了。

我執拗的去看他,胸腔裏好像被塞了一口悶氣,壓得我胸口悶疼,喘不過氣。

他站在門口逆著光,我看不清楚他臉上的表情。

虎符?

我心口怦怦直跳。

臨近深冬的寒風順著我寬大的宮袍直往身體裏鑽,我又打了個寒戰。

清醒了點。

來找我討虎符這一年,沈鈺十七,我長他兩歲,今年我十九歲。

我竟是回到十九歲這一年。

“櫻櫻······”他聲音顫抖著喚我,是啊,最後一步,沈鈺就要翻身了。

他不會再是那個被太監輕易踩在腳下的私生子,他離九五之尊隻差一步。

虎符,全在我這個宰相手裏。

讓我重生到這一年,這是老天爺重新給我的機會嗎。

但為什麼時間偏偏是這個時候?

我控製不住低頭笑了一下,再抬頭便恢複常態。

心裏酸澀的難捱,我真的許久沒和沈鈺好好說話了。

十六歲的少年,當然值得更好的。

上一世是,這一世也是。

更何況沈鈺確實是個好皇帝。

這一世,我遠離他就是了。

去西北吧,爹爹最喜歡的地方。

暗衛十二人一直吵著要去的地方。

我沉沉的望向沈鈺。

“當然,不止半塊,整塊都在我這去,趕明兒我讓暗一給你送過去,站在門口幹嘛,快進來喝口熱湯。”

沈鈺好似動了動,還是杵在門口。

我自己都恍恍惚惚,沒有察覺他的不對經。

“櫻櫻,你說的,可是真的?”

我朝他走近了,原來少年人的身段在這時已經長得很高了。

我兩隻手籠起給他暖手。

近乎貪婪的看他的眉,看他的眼,看他寡淡的唇。

他好像生性就不愛笑,明明年紀小,偏偏一副老成樣。

我記得最深刻的一次笑,應該是我十四歲那年生辰落下滿宴會的人,拉著他跑到芸山山腳,當時滿山都是桃花。

我怕暗六拖不住暗一他們跑的飛快。

到了桃花林裏麵,我氣都沒喘勻,漲紅了臉。

支支吾吾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好半天後才囁嚅著說:“隻要今後你想要什麼,我都為你尋來”。

沈鈺當時一怔,隨機嘴角便勾了起來,琥珀色的眼睛裏麵好像流動著光,眉梢眼角都是笑意,冰山消融。

他抱著我說:“我很開心,櫻櫻。”

我回過神答他:“當然是真的,你想要什麼,我都會為你尋來的。”

說完便落入一個冰涼的懷抱。

“我很開心,櫻櫻。”

這個擁抱讓我鼻子發酸,沈鈺總有辦法把我的心提著一上一下的玩弄。

他的頭輕輕搭在我的肩上,我轉頭就能看到他的發頂。

他的頭發一向很好,黑亮順滑,發質偏硬。

不知道從哪聽來的頭發越硬的人一般內心越軟,那沈鈺算是個不一般的人。

我又險些自己把自己逗笑。

微涼的觸感落在我的脖頸,“櫻櫻,櫻櫻。”

沈鈺不停的喚我,嘴唇涼氣息卻發燙。

我這才感覺出他有些反常,但是我依舊本能的去回答:“在呢,我在,阿鈺。”

“櫻櫻,櫻櫻。”他還是不停的喚我。

沈鈺最後宿在了我這,眼底是一片淡淡的青色,剛開始處理朝政忙的程度不亞於新皇登基。

我等他呼吸平穩,才起身。

狐裘被沈鈺緊緊抓住,一向怕冷的我輕手輕腳出去。

我一出門暗一立刻從暗處現身。

“主子…”

我抬手打斷了他,“明天把虎符拿來。”

暗一撲通一聲跪在地上,“主子,給自己留條後路…”

“退下吧。”

剛才那麼大的風,這會兒竟然沒了,我抬頭望天,沒有月亮,沒有星星。

一片一片的鵝毛從天上掉落,下雪了。

沈鈺,放心吧,今年會是個安穩年。

等我再睜眼時,沈鈺已經不在了。

三千宮階已經被清掃幹淨了,我穿了緋紅色繡祥瑞鶴紋的袍子一步步往上走。

我到時,大殿已站滿了人。

我剛站在首位,沈鈺旁的人便拉長了嗓子“上朝。”

我俯下身子前朝那個方向瞟了一眼,沒見過,是個生人。

“眾愛卿平身吧。”

“有事便奏,無事退朝。”

“老臣有一事。”身穿淺緋色的一位官員出列。

“最近江蘇一地難得見嚴寒天氣,又因本年夏洪嚴重,江蘇一帶百姓飽受嚴寒和饑餓,望陛下處理。”

“朕稍後已經派人調查此事,定不會讓百姓心寒,愛卿先退下吧。”沈鈺已經初初有了做皇帝的風範,說一不二。

但是畢竟手裏沒有實權。

那老臣一俯身,卻不退,轉身直直的看向我:“宰相大人認為呢?”

諾大的皇宮一半權力在皇太後,一半在我這兒,皇太後被我親手殺死了,我這個宰相可以說是一手遮天。

沈鈺的傀儡皇帝坐的太久了。

我不去看那老臣,向沈鈺俯下身,“臣但聽皇上安排。”

他便也跟著我向沈鈺俯身,這才退下。

沈鈺是皇帝,手裏卻沒有實權,一時有些尷尬,。

“無事便退朝吧。”沈鈺捏了捏鼻梁,似乎有些累。

大殿之中一片寂靜,似乎在等什麼。

我的聲音便顯得格外清楚:“臣有禮物要呈給皇上。”

身後響起小聲的私語,坊間傳聞,宰相大人愛當今聖上愛的至深。

不惜與皇太後為敵,還要將所有都送給聖上。

身後的各位官員們知道的更多。

“她瘋了。”“好不容易熬到今天,為了兒女情長…”“老顧要是知道她這樣…”

處在一片嘈雜中我抬眼直直的望向沈鈺。

那一瞬,上一世的結果在我眼前走馬觀花的過。

他拿了虎符會慢慢換掉我身邊的人。

把我困在他身邊,不殺我,卻也不放過我。

“哦?是什麼,呈上來。”沈鈺眼神緊咬住我不放。

我寬大的宮袍下,是一個小小的雕花盒子,裏麵躺著完整的虎符。

我的指甲裏,藏著暗一塞給我的一顆藥丸。

暗一早上跪在我身邊,“主子,還有回頭路。”

我抬腳走向他,指尖用了點力。

我又想起和他熟識之後,我問他想要什麼。

他說:“我想要曾經看不起我的人都不得不伏在我腳下。”

我聽見自己輕輕的說:“如願以償,陛下。”

我將雕花盒子遞給他,轉身便走。

“瘋了,瘋了,她不知道沈鈺拿了虎符對付的就是她嗎?”

“還沈鈺?是當朝陛下了......”

我不顧身後的聲音,已走出大殿,獨自下了這三千階台階。

許是剛在殿內又下了一層雪,台階上籠了一層薄薄的雪花。

這台階,最開始是阿爹牽我一起走。

“囡囡,每一步都要確定真的穩了,才可接著往下走。”

阿爹說等我及笄一定要給我穿上最漂亮的衣服,讓皇帝伯伯給我辦及笄禮。

我及笄那天,沒有等來漂亮裙子,卻等到了阿爹和先帝戰死的消息。

當天夜裏,宰相府裏偷襲不斷。

暗一所有人都出去應戰,卻總有一兩個漏網之魚來到了我的臥房。

“你想要什麼?”就算被阿爹一直保護的我,也有了點判斷能力。

故作鎮定的和來人談判。

我沒來的及在多說一句話,那人的劍便直衝我而來。

當時的我竟然感到灑脫,一閉眼,好像阿爹就還在我麵前。

“噗呲”劍沒入皮肉的聲音,我卻沒感覺到痛。

睜眼便是沈鈺的臉,他像往常一樣緊咬牙關,那把劍插入了他的左肩,他替我擋了一劍。

幸好暗一及時趕來。

他趴在我身上氣息微弱,“櫻櫻,我隻有你了”,說完便暈了過去。

劍上有毒,沈鈺足足昏了五天,嘴唇發白幹裂,不停的喚“櫻櫻,櫻櫻。”

我抓著他的手一遍遍回他:“我在。”

也許,這本來就是我欠沈鈺的吧,不管是像夢一般的上一世,還是現如今。

要我把利刃轉向他,無疑是從自己身上剜走一塊肉。

我和他早就互相纏繞在一起,共生共存。

我早就沒有回頭路了,不管是不是再來一次。

我踩著雪出了宮門,回了我熟悉的宰相府,剛進門,去了隔間。

暗六端坐在桌子旁,眼睛沒有焦距卻準確的看向我:“主子。”

我把指甲裏的藥丸塞給他,“別和暗一提起。”

暗六善藥善毒,這東西又不可亂扔,還是物歸原主的好。

暗六依舊端坐在輪椅上,一張臉都皺起,“主子,您何必······”

曾經最喜歡滿世界跑的人被困在一方輪椅之中。

我少見得打斷他的話:“若是暗一想想要某樣東西,你會如何?”

感覺到坐在輪椅上的人愣住了,我便不再解釋。

我來到窗前,順著窗戶去看院子正中的那顆老桃樹,已經是深冬,老桃樹幹枯的枝椏隨風紛飛。上一世困在這裏太久,我突然有些恍惚。

是時候離開了。

“你和暗一想不想去西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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