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忐忑了好幾天,什麼事都沒發生,還是無法安心,以季景城睚眥必報的個性,沒道理被下了臉會裝作不知。
雨夜的雷聲驚的我無法入眠,捂著耳朵將整個人蜷縮在一起,還是無法抑製內心的恐懼。
我自幼就怕打雷,小小的季景城拍著胸膛跟我保證,長大後要陪我度過每個打雷的夜晚。
等我長大了,那個願意嗬護的我的季景城,他不見了。
我擔憂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鋪子裏那些老人因為我失去鎮北將軍夫人的身份,原本就躁動,最近竟然陽奉陰違,在鋪子裏的貨物裏麵摻假。
幸好小喜發現的及時,沒有讓過多的假貨流出去。
說這事情沒人授意我都不信。
我帶著鬥笠,備上厚禮,一一上門拜訪賠罪。
別的都還好,唯有景王世子,不依不饒的,說這胭脂損壞了他愛妾的臉。
我隻能不停的賠禮道歉,奉上豐厚的賠償。
禮景王世子沒收,反倒問起我跟季景城和離這件事情,問過後,他同情的幫我罵了季景城幾句。
隨後表示,請他去悅來居大吃一頓,事情就這麼揭過了。
景王世子是出了名的不學無術、風流成性,糟蹋過不少好人家的女兒。
作為女人我是怵他的,但一想酒樓裏大庭廣眾之下也發生不了什麼,隻能硬著頭皮答應。
讓我沒想到的是,他沒在酒樓裏動手,而是在去悅來居的一條小巷子裏把我劫走。
被帶上馬車的時候,我隻覺得前所未有的絕望,為了不讓自己被糟蹋,我一咬牙,從馬車的窗戶裏跳了出去。
慣性讓我摔倒在地上,摔的頭破血流,我一邊喊救命一邊跑,腳下一個踉蹌,撲倒在一雙男人的靴子前。
熟悉的小牛皮靴,繡著將軍府特有的標誌。
抬頭,對上了季景城冷漠疏離的眼,不用看,我也知道,旁邊那個光彩照人得意洋洋的女人是薛雅蘭。
說不上此刻,是害怕多一點,還是悲涼多一點,我暈了過去。
我在醫館裏醒過來,頭疼的厲害。
側頭一看,季景城和薛雅蘭正在窗外賞花,他一向冷硬的臉,麵對薛雅蘭的時候,總能笑的開懷。
無法言說的委屈悄悄爬上心頭。
我們青梅竹馬,兩小無猜,情竇初開的年紀,我對他芳心暗許,他也承諾,待成年後娶我回家。
季老將軍離開後,將軍府混亂過一段時間,最艱難的日子,陪他撐過來的人是我,不是薛雅蘭。
仰著脖子將眼淚咽進喉嚨,我努力讓自己平靜。
過了片刻,小喜發現我醒過來。
屋子裏混亂了片刻,隻剩下季景城。
他負手而立,居高臨下地凝視著我。
“在馬車上就迫不及待的想要獻身?洛明月,你可真是讓我大開眼界。”
視線落到我被撕破的衣袖,惡意更甚。
“我倒是沒想到,你跟景王世子還有首尾,什麼時候勾搭上的。”
我再也無法擺出嫻靜的假笑。
我不信他看不出來我是被景王世子誣陷的,仰或是看出來了,也不在意。
我站起來,理好衣裙,平靜的直視過去。
“我什麼時候跟他勾搭上的,將軍不是最清楚嗎?”
“你什麼意思?”季景城黑眸中迸發出森冷的寒光。
我嗤笑一聲,“將軍何必明知故問,怪隻怪我家中人丁凋零,無人可依,怪隻怪我一介女流,被人刁難,也無從辯解,那便隻有讓人大開眼界。”
季景城臉色布滿了陰霾。
我豁出去了。
“怪隻怪我,年少無知,人許我一世就癡心妄想,怪隻怪我,明知人心不在,還要一意孤行,怪隻怪我無用,這些年相互扶持,滿腔柔情都喂了狗......”
季景城被罵的臉色鐵青,朝我揚起手,卻又停在原地,滿臉錯愕的看著我。
我哭了,季景城非薛雅蘭不娶的時候我沒哭,家裏出事的時候我沒哭,被和離的時候我也沒哭。
現在,我卻哭了,眼淚怎麼都止不住。
我的嫻靜溫柔,克製容忍,進退有度,在這一刻消失的無影無蹤,隻剩下滿腔委屈。
我不是不委屈,隻是不敢委屈,我怕父母傷心,怕幼弟衝動,我更怕,我的委屈無人在意,平添笑料。
可是這一刻,我真的忍不住了。
我不管不顧的推開季景城離開,回到家裏就躲進臥房裏放聲大哭。
我也是個人啊。
許是我的哭鬧起了作用,原本人心浮動的鋪子又恢複了正常運營,往胭脂裏摻假貨的掌櫃也被送了官府。
景王世子鼻青臉腫的上門道歉,送了豐厚的禮物。
八成是被季景城打了。
這代表季景城不計較我下了他臉麵的事。
果然會哭的孩子有奶吃。
我越發為從前的自己感到不值。
日子恢複了平靜,平靜的枯燥。
這正是家裏需要的,如今的洛家,經不起半點狂風暴雨。
去了一趟莊子,從倉庫裏翻出兩件頗為不錯的古玩,我正高興著,下起了瓢潑大雨,馬車陷在泥地裏,車夫們卯足了勁兒也推不動。
這時,從官道上走來幾個穿著護衛服飾的男人,幫忙把馬車推過去。
我撐起油紙傘往官道上眺望,那兒有一輛四匹馬拉的馬車,坐在裏麵的男人羽扇綸巾,氣質溫潤,矜貴的不得了。
四目相對,他朝我頷首示意,
我腦海裏迅速浮現出一句詩。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多謝公子相助。”
這偏僻小路上,沒有他幫忙,我還真不知道該如何。
男子忽然指著我腰間的香囊:“本公子什麼也不缺,姑娘若是想要感謝我,不如把你腰間的香囊贈與我。”
大夏朝雖然民風開放,但也沒有隨便贈送女子貼身之物一說,我頓時對他好感全無。
從馬車上搬來兩件古玩讓小喜送過去,氣惱的離開。
哪知回到古玩店,那兩個擺件已經被送還回來,掌櫃轉達了男人的話。
“總有一天,小姐會心甘情願的將香囊贈與我。”
我氣紅了一張臉,怒罵:“登徒子。”
隔天,宋連君哭著來找我,說是亡母留下的珍珠耳墜被繼妹拿去詩會做了彩頭,懇求我幫忙贏了詩會,拿到遺物。
宋連君是我閨中好友,也是洛家落難後,唯一願意幫我的人,我自然不會推脫。
隻是我沒想到,薛雅蘭居然也在詩會上。
好歹曾經也有京城第一才女的稱號,我順利拔得頭籌,拿到那耳墜。
“將軍夫人依舊是文采出眾啊。”
“你說錯了,是前將軍夫人。”
“什麼前將軍夫人,下堂婦而已。”
輸了的大家小姐們不服氣,陰陽怪氣的當麵嘲諷於我。
我權當沒有聽到,蓮步輕移,悠然離去。
“洛明月,你給我站住!”
薛雅蘭氣勢洶洶的在水榭堵住我的去路。
剛才她輸的最慘,一個照麵就被我淘汰出局,這會兒正氣惱呢,上來就朝我臉色揮巴掌。
我沒想到她這麼輸不起,側身躲開。
“你居然還敢躲,你一個平民家的下賤胚子,誰給你的勇氣。”
她氣極了,不管不顧的朝我廝打過來,我連連後退,忽然,她眼裏閃過奇異的光芒,也不追我了,直挺挺的朝圍欄外倒過去。
這場景我太熟悉了。
想也不想攥住她胳膊,哪知道她鐵了心要收拾了,死命往池塘裏跳。
我一咬牙,跟著一起跳進池塘裏。
掉下去的時候我才想起來,我不會遊泳。
身子直往下沉。
岸邊有人跳水施救,慌亂中我抓住他的衣擺,卻又被無情的拂開。
擦肩而過的時候,我看的分明,那人是季景城。
他小心護著薛雅蘭朝岸邊遊過去,自始至終沒有多看我一眼,任由我在水麵掙紮。
莫大的悲涼湧上心頭,我絕望的閉上眼睛。
我以為我會被淹死,直到一隻有力的手穿過我的腰,大力將我托起。
“別怕,我不會讓你有事。”
救我的人,正是那天在官道上,遇到的俊美男子。
他發絲還滴著水,黑眸直視著我,眼裏是擔憂,是憐惜。
許久沒有被男子這般凝視過,我不自在的動了動身子。
在季景城懷裏哇哇大哭的薛雅蘭忽然開口說:“季大哥,你千萬不要怪明月,他不是故意的。”
果然又是這一套。
偏生季景城就吃這一套。
他森寒的眸子直射而來:“洛明月,你竟然想害死雅兒,我以前怎麼沒看出來,你這麼歹毒。”
我發出自嘲的笑。
“我也沒想到,我一個不會水的,會想要淹死一個會水的。”
季景城想起這茬朝懷裏看,薛雅蘭害怕的瑟瑟發抖,撐著腦袋裝病。
“季大哥,我的頭好疼啊,我不記得了。”
季景城立馬調轉槍頭,怒視我。
“雅兒失憶三年,根本不記得自己會遊泳這件事情,你休想再給自己找借口。”
我懶得跟他費口舌。
“不管你信不信,我沒有推她,小喜,我們走。”
“站住,你傷了雅兒,就想一走了之。”季景城怒吼一聲,他身後的護衛立刻攔住我的去路。
薛雅蘭的丫鬟趁機發難:“今天你若不跪下來給我家小姐磕頭認錯,休想離開。”
季景城一言不發,顯然同意這個做法。
我原本對季景城還抱有的那點幻想,在他放任我沉如水裏的時候,已經消失的無影無蹤。
此刻依舊感到分外難過。
“本王親眼看見,薛小姐自己掉下去的,本王可以作證。”
耳邊傳來男人的聲音,我愕然抬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