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後整理好儀表後才出來見我。
她雙手交疊於胸前,目光微微向下。
不再看我,也不說話,隻是與我同坐一排。
空氣中彌漫著冰冷無言的氛圍,我一向不喜這種感覺。
最終還是我先開口。
“今天阿宓到你宮裏請安,你何苦為難她?”
皇後的語調平淡,無悲無喜,“我沒有。”
我第一次在她口中聽到這樣冷漠的語調。
無名的怒火再次浮現心頭,但我轉念想到阿宓剛才委屈流淚的模樣,強壓下心中的怒火。
“皇後,你如果老實說出來,朕不會再計較此事,否則......”
“否則怎樣?皇上,以你今日之心情,無論我說什麼,你都會覺得我是在狡辯。既如此,還有什麼說的必要?”
我像隻被踩了尾巴的貓,瞬間炸毛。
“你簡直無理取鬧!潑婦!潑婦!”
一揮袖,桌上的東西盡數被我掃落。
我被皇後的冥頑不靈氣昏了頭,好一會兒才緩過神來。
可回頭對上皇後如同看陌生人的目光,我驚出一身冷汗。
什麼時候我的情緒變得如此暴躁了?
我恍恍惚惚離開窈枝宮,身後宮女正小聲詢問皇後:“娘娘,您為何不同皇上說清楚今晨的事情?分明是那巫女對您不敬?”
皇後淡聲回她:“沒必要。皇上的心從來不在我身上。隻是但我沒想到,我為他操勞十數年,到如今他連體麵也不願意留給我。”
後麵他們再說什麼,我聽不清了。
心煩意亂,我趕走了所有隨身太監和宮女,獨自在禦花園閑逛。
可才走了沒一會兒,我竟覺得腰酸背痛,全身疲累。
自嘲一笑,而後失落地坐在禦花園的石凳上。
歲月難敵,我要開始變老了嗎?
想當年,我與皇後剛成親時,也是青蔥少年,意氣風發。
記憶中,皇後從前不是這樣無趣木訥的性格。
從前的謝清窈是名滿京城的貴女,才貌雙全,曾有多少兒郎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但最後,因為先皇的一道賜婚聖旨,成了我的妻子。
一襲大紅嫁衣的少女乖巧地坐在喜床上等我,待我先開紅蓋頭,差點被她眼裏濃烈的愛意灼傷。
也是那一晚,我對她傾訴了我的遠大抱負。
“我的鐵騎將來會踏遍天下的每一寸土地,情愛於我,是塞途荊棘,是束手桎梏。阿窈,別對我有期待。”
少女燦亮的星眸猛然暗淡下去,而後乖巧得如同一個木偶娃娃聽我擺弄。
再後來,諸王奪嫡,皇後和她的娘家拚盡全力助我......
枝丫微顫,禦花園開始起風了。
謝家功高蓋主,但在朝中不知收斂,也是時候接打壓皇後來壓一壓他們囂張的氣焰了。
我對皇後的態度越來越冷淡,甚至時常越過她的旨意替阿宓撐腰。
宮中諸人慣會見風使舵,巴結討好阿宓的人越來越多,與此同時,皇後在後宮的權威一日不如一日。
阿宓嫵媚清純臉上笑容一日勝過一日,對我愈發依賴。
我真的愈來愈愛她。
我時常在心中感歎,阿宓一定是上天賜予我的禮物。
因為阿宓,我倒是體會了幾次“君王不早朝”的樂趣。
等我猛然驚覺時,我竟已有三月未上早朝了。
可這能怪阿宓嗎?
把嬌小的阿宓摟在懷裏,寵溺地親吻她小巧可愛的櫻唇。
“你呀你,像要把朕的魂都吸走了,不知今夕何夕。”
阿宓一個翻身,像波斯貓一樣討巧賣萌,惹人愛憐。
“陛下不喜歡阿宓整日粘著你麼?若真如此,明日早上阿宓就不留陛下了。”
阿宓說話時,嬰兒肥的臉頰微鼓,圓目潮潤,輕咬朱唇,像受了什麼大委屈一樣,格外惹我心動。
我當即便覺得心疼的不行。
“阿宓乖,朕沒有怪你。隻是阿宓太迷人,恰恰好到了我的心坎裏。是我不夠自持,不能怪你。”
一番溫言蜜語,好不容易把她哄好,喜滋滋就給了我一個吻。
事畢,我吩咐太監和宮女帶她去沐浴。
從腳邊撿起昨日未看完的奏折,打開一看,我的眼前卻止不住浮現出阿宓嬌美的麵龐,奏折上的字句是一個也讀不進去。
我還在傻樂,耳邊卻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緊接著一陣大力呼向我的龍顏。
“啪!”
是皇後!
我居然被皇後一個弱女子扇倒在地。
我不敢置信地望向逆光而戰的皇後。
她麵容模糊,我看不太清,唯有眼中的怒意我清清楚楚感受到了。
“皇後!你,竟敢打朕?你瘋了嗎?”
“臣妾沒有瘋,但陛下肯定瘋了!”
“你竟敢咒朕?!”
我顫顫巍巍指著皇後,怒從心起,想爬起來給皇後一個耳光,可爬了幾次,居然都是手腳發軟,跌坐在地。
皇後冷肅的臉上露出嘲諷,“陛下流連花鄉,想來連自己的宏圖大誌都忘得差不多了。一國君主,接連三月不上早朝。湖城洪澇,泅州瘟疫,苗疆叛亂,川西地動,陛下都遲遲不做反應。如今百姓死傷慘重,民心散亂,你就不怕你守了十數年的江山被別人傾覆嗎?”
“你!簡直大不敬!”
我終於站起來了,揮手想要打皇後,沒曾想,被她輕易捏住手腕,動彈不得。
我內心震驚:朕什麼時候比皇後還弱了?
“陛下,從前你說自己不想被情愛耽擱大業,因此冷待我近二十餘年。可如今,你卻心甘情願為了巫宓拋卻江山大任。”
“都不過是借口罷了。”
我不知皇後為何突然弱了氣勢,晶瑩的淚珠劃過她蒼白的臉頰,連眼中僅剩的微光也化為虛無。
皇後匆匆而來,最終失望離開。
她沒能勸動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