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昌城頭牌飯館,五楓齋。
掌櫃麵無波瀾地瞧著桌上的那一碗牛奶,以及桌子另一頭坐著的“賈姑娘”。女孩的五指張開手心向上對著那碗牛奶,笑盈盈地回望他。
女孩不過豆蔻年華,身上穿的衣服齊整幹淨,一眼能看出來是上好的料子,但是很舊了,花樣也是中老年女子適合的款式。頭上雙丫髻用紅繩係著,隻插著根發烏的銀簪。要不是這身衣料讓門口的小廝認出來是好東西,怕也不會放她進來見著他。
從衣飾上看大概是家道中落了罷,多半還是打北邊兒來的,因為南人不愛吃牛奶。隻是她要賣的這菜譜卻實在有些沒見識。
“你當我五楓齋是開善堂的啊?”掌櫃冷淡道。
無雙抿了抿嘴:“當然不是,我是來賣菜譜的。如果......”
話還沒說完,掌櫃的就打斷了她:“這不就是北方的酥酪麼?我不知道你打哪兒學的這一手,以為是什麼了不得的東西,巴巴兒地拿來想換幾個銀子。但這不過是販夫走卒之流所喜的尋常街頭小吃罷了。五楓齋且看不上這種東西,請回罷。”
便是兩輩子加在一起無雙也沒受過這樣的奚落。好在她早就知道事情不會那麼簡單,已作足了心理準備,當下笑道:“原來你吃過酥酪——那就更好了。你能吃出來,我這碗和尋常酥酪有什麼不同麼?”
這話中的激將之意幾乎是明示了。掌櫃自然不肯接,一雙眼睛一掃就輕易地發現了端倪:“你以雞蛋白代替了醪糟汁?”
無雙頷首:“正是。掌櫃的既然都願意站在這兒與我分說這麼久,就試吃一口怎麼樣?要是味道還比不上普通酥酪,就直接叫人把我攆出去唄。”
掌櫃仍然麵色冷淡,卻伸手將碗拿了過來紆尊降貴地吃了一口。
“還加了薑?”
無雙雙掌一拍,豎起兩隻食指向上:“正是。酥酪在北方就是尋常小吃,難登大雅之堂,都是有原因的。一方麵,原材料太普通,醪糟就是釀酒的副產物。我不是說醪糟不好吃啊,很多人都好這一口,但是和雞蛋還是比不了的。格調,格調不夠高懂吧?第二方麵,原本的做法有個極大的缺陷。”
掌櫃沒有接話,看著女孩賣關子。
無雙見他不接茬也不急,笑道:“您想啊,酥酪是甜食,可是什麼人最愛吃甜食呢?”
這次掌櫃下意識地搭了話:“你是指,小孩子?”
“還有女子和老人。那麼問題來了,已知醪糟是釀酒的副產物,裏邊肯定有酒對吧?對於這些人來說,喝酒和吃雞蛋比起來,哪個更好呢?我加的薑汁,去腥隻是順便,暖胃才是重點。”
“再說了,醪糟的時間也不好控製,北方天氣涼些還好說,而且人家有冰窖,冰窖還很大啊。這南方嘛,夏天裏放多一天就苦了,少一天又太甜。這方麵你應該比我懂。要是這段時間點這玩意的人不多,備好的醪糟也沒那麼好消耗吧?雞蛋就不一樣了,雞蛋怎麼吃不行啊?牛乳更不用說了,那不是隨便造嗎?”
掌櫃和邊上杵著當了半天花瓶的主廚對視了一眼,都從對方眼裏看到了和自己一樣的情緒。
但畢竟是江湖浮沉幾十年的五楓齋掌櫃,就算心裏已經幾乎被說服了也隻是挑眉道:“你這東西也沒什麼特別的,誰都能吃出來也就誰都能仿做,我憑什麼要花錢買你的方子?便是師傅看了你的現在也能依原樣做一份出來!”
他沒想到的是那女孩聽到這句話就笑了,不是冷笑不是嘲笑是真的被逗笑的那種笑。
“好,”無雙盡量讓自己的態度顯得誠懇而非陰陽怪氣,“所以說你對它的味道還是滿意的對吧?要麼這樣,你先試試複刻吧,我還要趕時間去秋意居,去完我也該回家了。然後明天我再過來一次,你要是複刻成功了,我分文不取,這個菜譜就當是你發明的——但要是你沒做出來,你就得跟我合作,沒問題吧?”女孩十指交叉,說到最後一句臉上笑容一收,目光凜冽,定定地望進掌櫃的眼睛。
那不過是個衣飾寒酸體格瘦小的女孩,然此刻出言鋒芒氣勢,竟似壓了老江湖一頭。
掌櫃自然不會被這種話套住,輕描淡寫地道:“那就明天看情況再說——不過你要是去找秋意居,隻怕是錯了主意,他們畢竟才開業幾年,少了點底蘊,也沒法像我五楓齋一樣連牛乳都能隨時備著。”話裏話外帶著淡淡的驕傲。
但女孩隻是笑了笑:“沒事,菜譜我還有很多。”走出門還向他揮揮手:“那麼,明天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