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二十一,大雪。
侯府前院,正熱熱鬧鬧地辦喜事。
偏僻的後院裏,蘇又青躺在病榻上等死。
天寒地凍,四周靜悄悄的,一個人都沒有。
丫鬟春雨哭著跑回來,“您都病成這樣了,他們還是不肯給藥!”
蘇又青虛弱地問道:“前院......是誰在辦喜事?”
“是侯爺,侯爺今日娶表姑娘為平妻,說是給您衝喜。”
春雨跪在病榻前淚流不止,大罵宋家人沒用良心。
原配病快死了,宋玉澤卻在跟借住府中的表姑娘偷情。
生怕原配夫人死了要守一年妻孝,要趕在夫人咽氣之前把喜事辦了。
“他娶新妻給我衝喜?”蘇又青氣得垂死病中驚坐起。“扶、扶我......起來!”
春雨哽咽著勸道:“夫人還是別去了,好好將養身體,等您好了......”
“到死還要給他們當遮羞布,我死不瞑目!”
蘇又青清楚自己的病好不了了,拖著病體強撐要下榻,下一刻就重重地摔倒在地。
春雨抹了眼淚,半背半扛地扶她去了前院。
外頭下著鵝毛大雪,天寒地凍。
北風吹得蘇又青身體冷,心更冷。
走出廢棄的院子,她就看見滿府的綢花喜字和紅燈籠,紅得刺眼。
恍惚間,她想起她嫁給宋玉澤的那天,喜轎剛落地就遇上宋家卷入軍械倒賣案,被禁軍捉拿抄家,全府上下哭天搶地,賓客們慌忙逃竄,亂糟糟的。
沒有喜樂,沒有歡聲笑語,迎接她這個新嫁娘的,是鋪天蓋地的人間疾苦。
蘇又青當時也隻有十六歲,脫下嫁衣就為宋家奔走。
她用盡三車五船的嫁妝救了身陷牢獄的夫君,用醫術救治貴人,帶宋家人重新融入京城名流。
十五年來,耗盡心力,她幫扶著宋玉澤重新站起來,一步步走到立功封侯,掙來了宋家滿門富貴。
蘇又青以為自己苦盡甘來了,哪怕已經重病纏身,也能好好走完人生的最後一程。
卻怎麼也沒想到,宋玉澤轉頭就把她當病狗一樣扔到了廢棄的院落裏。
如今,她都快死了。
還拿給她衝喜做幌子娶新妻!
不甘心啊。
真的好不甘心。
蘇又青被春雨扶著,硬撐著走到了前堂。
實在走不動了,要扶著廊柱才勉強能站立。
她穿著一身灰白的舊衣,站在人群外,看宋玉澤和柳依依身著喜衣,光鮮亮麗。
他們各自握著紅綢一端,在眾人的賀喜聲中準備拜天地。
他們花著她的嫁妝,住著她買的宅子,還拿她的銀子大辦婚宴。
同樣是三十來歲的年紀,他們過得舒心暢快,半分也不見老。
隻有她容貌衰敗,一身病痛。
蘇又青聽見滿堂的賓客在笑著稱讚他們:“一雙璧人,佳偶天成。”
人人都祝福他們:
“白頭偕老。”
“永結同心。”
“早生貴子——”
她苦心教養了十年的養女急著上前給新婚夫婦行禮,笑盈盈給喊他們,“父親,母親。”
“乖。”宋玉澤和柳依依異口同聲地誇獎她。
兩人說罷,兩人相視一笑,情意綿綿。
蘇又青喉間湧上了一抹腥甜。
她生生咽下了,怒極反笑。
笑自己蠢。
笑自己這一生,活成了一個笑話。
十年前,宋玉澤把懷著身孕的柳依依帶回來,跟蘇又青說表妹喪夫守寡,娘家又沒落了無處可去,隻能先在宋家落腳。
而蘇又青因為宋玉澤遭受牢獄之災之後一直不舉,沒能圓房的緣故,從未懷疑過他們之間的關係。
蘇又青守了十五年的活寡。
怎麼都沒想到,宋雲澤在柳依依那裏就能舉了。
兩人早就私通搞出了孩子,還騙著她給小三伺候月子,騙著她把天生體弱的私生女養在膝下,日夜看顧。
禮官高聲說“吉時已到,新郎新娘拜天地!”
轉身時,宋玉澤貼心地扶了一下柳依依的腰。
新娘小腹有輕微的隆起,顯然已經懷上了二胎。
蘇又青氣得渾身發涼,四肢都在顫抖。
春雨察覺到她快不好了,哭著勸道:“夫人別看了,咱們回去吧,夫人。”
蘇又青此時忽然氣血上湧,不知怎的忽然又有了力氣。
她推開春雨,跌跌撞撞地朝前走去。
“夫人!”春雨一時間竟攔她不住,隻能追上去。
禮官高聲唱禮:“一拜天地!”
宋玉澤和柳依依牽著紅繡球,笑著朝天一拜。
蘇又青一腳踩進積雪裏差點摔了,被春雨扶著勉強站穩。
鞋子卻陷在雪裏拔出不出來,她連鞋子都不要了,赤著腳朝前走。
禮官高聲唱禮:“二拜高堂!”
宋老夫人坐在正堂上,宋家人圍在一旁,都笑得十分開懷。
蘇又青的雙腿似有千斤重,往前走的每一步都異常艱難。
頭上束發的玉簪落在地上,摔成了幾截。
“夫妻對拜......”
禮官喊道最後一聲的時候,賓客們被忽然衝出來的蘇又青驚到了。
她披頭散發,像個瘋女人一般,衝進了喜堂:“給我衝喜?宋玉澤你怎麼有臉,說娶新妻給我衝喜!”
滿堂嘩然,議論紛紛。
有賓客問:“這瘋女人是誰?”
有賓客說:“宋將軍今日娶平妻給夫人衝喜,怎麼還把夫人衝瘋了?”
“壞女人,你休想傷害我母親!”
養女護在柳依依身邊,抄起邊上的花瓶就重重砸向蘇又青......
蘇又青沒有力氣躲,被花瓶砸得頭破血流。
血混著淚大顆大顆劃過她的臉頰,淒厲可怖,像極了從地獄裏爬出來的惡鬼。
“夫君,我怕。”
柳依依嚇得扶著肚子,直往宋玉澤身後躲。
宋玉澤將妻女都護在身後,“蘇又青,別鬧了,這個名份是你欠依依的。”
“哈哈哈哈哈.....好一個我欠的!”
蘇又青神情癲狂大笑,氣急攻心,猛地吐了一大口血。
不甘心啊!
真是不甘心啊!
她氣血耗盡,在所有人震驚不已的目光中,直挺挺地往後倒去。
宋玉澤上前去探她的鼻息:“她、她死了......”
蘇又青死不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