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和二十四年冬。
雪下的特別的大,地麵上已經厚厚的積了起來,躺在小院子裏的蘇葉影氣息奄奄。
十八歲,原本是嬌花綻放的年紀,她卻已經油盡燈枯,形容枯敗,臉上一道劃痕,從左邊眼角劃到右邊的唇角處,皮肉外翻,既便眉眼精致絕倫,容色看著也是猙獰恐怖,她昏昏沉沉的躺著,不知今昔是何昔。
急匆匆的腳步聲傳來,簾子一挑,一個婆子進門。
床上的人突然之間醒了一般,睜開了眼睛,這一刻居然在那雙眼眸中看到一絲光亮,手扶著床沿欲坐起。
婆子跑過來一把抱住她,眼眶都紅了:“姑娘......”
蘇葉影反手拉住婆子的手,聲音嘶啞的打斷她的話:“怎麼......樣了?”
為了暗中查清楚父兄之死,她不惜自毀容貌,毒啞聲音。
又有誰能想到淮安侯府四姑娘,居然還活著,不但活著,還有這麼大的毅力,在舉目無親的情況下,殫精竭慮的籌謀報仇,為了查證自家的冤情能做到這一步,費時三年,終於把仇人送上了刑場。
“死了,都死了,文順伯府和淮安侯府都是滿門抄斬,老奴看著他們一個個死在劊子手的刀下才回來的,這些人的血......居然也是紅的。”婆子聲音哽咽。
害死父兄,踩著父兄的殘屍加官進爵的文順伯世子柳西元,為了奪爵位,夥同柳西元一起動手,害死自己所有親人的二房上下,這些人終於都死了,真是大快人心。
蘇葉影忽然有了力氣,扶著婆子的手緩緩的坐起,眼中閃過一絲嗜血:“太夫人......怎麼說?”
“奴婢去給她送了斷頭酒,聽說是四姑娘讓奴婢送的,她哭著說對不起侯爺,對不起姑娘,然後就暈過去了。”婆子道。
對不起嗎?就一句對不起,要了父兄的性命,要了娘親的性命,最後甚至連幼小的侄子都不放過,所有親人都死了,而她苟延殘喘也終於為他們報了仇,自此也可以去九泉之下見他們了。
血從她的雙唇間溢出,偏那張臉上無處不在笑著。
鮮血落在這樣的一張臉上,更覺淒厲、恐怖,她的身子也隨之緩緩倒下,眼眸中最後的一抹光散去,唯眼底還有一絲恨意......
她恨,她好恨,如果不是那一場被謀算的落水事件,她的親人又豈會一個個的被害死......
冰冷的湖水,窒息一般的無邊黑暗。
有人伸過手來拉她,順著水勢,她將落入那個人的懷中。
無數個後悔的日子,讓她的身體有了本能的反應,抬起腿照著來人的方向狠狠的就是一腳。
“啊!”一聲尖厲的慘叫,而後是女子零亂的驚叫聲,此起彼伏。
耳畔處嗡嗡嗡的響,隻是憑借著本能雙手擺動,向水麵上浮去,費力的睜開眼睛,一陣恍惚,人影晃動。
“姑娘,您......拉著......快拉著......奴婢。”晃動的身影中有一個特別明顯,是蘭香,眼眸驀地睜圓,一時間呼吸都窒住了!
蘭香還沒有替自己擋箭而死?
“姑娘......姑娘!”蘭香急的眼淚都要下來了,人已經在水中,努力的往前探著身子,手裏還拿著一根就近撿來樹枝,探著身子往她這邊過來。
落水?
腦海中轟然炸裂開來,十四歲那年她落水的事情......
眼眸瞬間明光聚攏,踩著水驀地轉身,不遠處被她一腳踢開的文順伯府世子柳西元在水中撲騰掙紮。
初春的水很冷,冰寒的浸澤著她的身體,但更冷的是她的心,冷的讓她顫抖,卻也清楚的告訴她這不是做夢,這是真的,眼底閃過滔天的恨意,一片赤紅噬血。
就是這個男人,夥同堂姐蘇憐柔害了自己,害死了父兄,踩著父兄的血跡,成就了一番功名權貴。
鮮血重新流過四肢百骸,那種無法舒解的仇恨,化做唇邊一絲嗜血,深深的吸了一口氣:“蘭香,把鬥篷給我準備好。”
“姑......姑娘......”蘭香不敢置信的看著她浮遊過來,姑娘什麼時候會水的?
“鬥篷!”蘇葉影重申。
蘭香抹了一把眼淚,連連點頭,顧不得多想,轉身到河岸上把扔著的鬥篷拿過來。
蘇葉影緩緩的往岸邊靠過去,而後突然起身,蘭香動作極快的用鬥篷裹住了她,長長的鬥篷完全的擋住了她的全身,手落下,在右側腰際狠狠一扯,一塊玉佩無聲的落入手中,冰冷的手握住蘭香的手,玉佩又到了蘭香的手中。
上一世,這塊莫名其妙出現在蘇葉影腰際的玉佩,更是坐實了她思慕柳西元的鐵證。
蘭香一愣,隨即機靈的把玉佩納入懷中。
春寒料峭,落水極冷,蘇葉影大口的喘著氣,暗紅的目光看向被小廝拉扯上岸的柳西元,眼底嗜血寒戾。
父親在邊境打了勝仗 ,聖上恩典給祖母大辦壽旦,今天便是大壽之日,也是自己被毀名節,不得不和柳西元定親的日子。
府裏大擺壽宴,皇上派皇子過來賀壽,京城的世家無不上門,賓客太多,實在忙不過來,久處後宅的蘇葉影也被打發出來接待賓客。
她帶著人往後院花台去,路過荷花池,有人提起荷塘裏有幾條邊境送過來的異種魚,紛紛要求一觀,她帶著人過來,不知道被誰推了一把掉落水中,跟著一起落水的是站在邊上的柳西元。
上一世,柳西元救了蘇葉影,在那種情形下,兩個人在水中摟在一處,名節已失,更何況上來後,一個丫環無意中撞倒蘇葉影,發現她腰際還掛著柳西元之前丟失的玉佩,鐵證如山。
這一場事故就成了蘇葉影不知羞恥私戀柳西元,特意算計了柳西元,以求親事的不要臉行徑!
也因為這樁親事,自己一房上下所有人一個個的被推上了死路,死不瞑目!
“蘇葉影,你怎麼這麼惡毒,我好心好意的救你,你居然踢我?”落湯雞一般的柳西元捂著肚子才上岸,狠狠的瞪著蘇憐柔。
蘇葉影伸手把散亂粘在臉上的秀發捋到耳邊,蒼白的濕漉漉的臉上一雙燃燒著幽冥火焰的眼睛,死死的盯著柳西元,此生歸來,這一次換她早早的送他們下地獄了,抬起腿又是狠狠的一腳。
眾人目瞪口呆,誰也沒反應過來,眼睜睜的看著才上岸的柳西元,慘叫一聲倒仰著摔落湖麵,水花四濺。
“快......快拉我上來!”柳西元被踹的不輕,嘴角一口血吐出,翻著白眼在水裏拚命撲騰,上下浮沉。
“快下去救人。”有人反應過來大叫起來。
小廝重新下水,再一次把柳西元救起,這一次都沒敢往披著鬥篷,臉色陰沉森冷的少女身邊靠過來。
“蘇葉影,你是瘋了不成!你......你怎麼敢......”柳西元又疼又氣,捂著肚子彎下腰,頭上疼的汗珠和著水珠一起掉落下來。
“你方才為何要扯我下水?”蘇葉影冷笑反問,眼底有一絲壓擬的顛狂。
所有的起因都是人麵獸心的禽獸算計自己落水開始的。
“你......你胡說什麼!”柳西元目瞪口呆,這話他準備的,還沒說,居然被搶了。
蘇葉影死死的看著柳西元:“你一個男人往女子身邊靠是何用意?怎麼就正巧站在我身邊?落水後,為什麼又這麼快的靠過來,你想幹什麼?”
一方麵害得自己名節俱毀,另一方麵又說不願意娶一個失了名節的女子。
為了讓柳西元娶了自己,向來驕傲的父親,一退再退,被一個早就敗落的文順伯挾持住,不得不答應他們眾多的條件,最後甚至死在他們的算計中。
“文順伯世子方才的確往前去了。”有人終於反應過來,狐疑的看了看柳西元道。
“好像是的。”似是而非的說話,上一世也有。
“文順伯世子居然算計淮安侯之女!”又有人竊竊私語。
“蘇葉影,你居然倒打一耙,分明是你拉著我下水的。”柳西元的臉色青了,而後黑了,這要是真的落實了,他的名聲就全毀了,他就要入仕,名聲很重要。
“你若不認,就報官!”蘇葉影冷笑著厲聲道。
報官?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時間都不明白這事怎麼就扯到了報官上去。
人群後麵一位身著暗灰色錦緞的老夫人上前,這是方才一起進來的工部尚書府的秦老夫人。
“這是怎麼了,好好的怎麼就要報官?”秦老夫人溫和的道,不讚同的看了一眼蘇葉影,“鬧大了與女孩子家的名聲不好聽。”
上一世,也是這位和稀泥的秦老夫人,表示事已至此,再追究蘇葉影拉扯著柳西元落水,已經沒什麼意思,不如就兩家定了親事,也算是一段佳話。
這話算是蓋棺定論她思慕柳西元下水的事實!
這一世,她倒要看看這位和二房王氏生母交好的秦老夫人要怎麼遊說兩家訂親之事!
這一次,秦老夫人將是她手中的利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