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垂眸,薄如蝶翼的眼睫輕輕垂下,在她眼前投下一片陰翳,連回答蓁迭也懨懨的。
“不是,蓁迭,幫我送封信。”
蓁迭:“好。”
她正打算替小姐研墨,卻發現酸枝木上雕著雲紋的端硯還有殘留的黑墨,訝異一瞬,卻又飛快斂去,退居一側。
桌麵好看的深灰色木紋,與雲嫣潔白的一截皓腕交相輝映,映著隔窗透入的一截光線,有種說不出的美感。
幽婉沉靜,如詩如畫。
蓁迭有些納悶,不知這麼好的小姐,肅親王怎會拿她做個玩物。
明明兩人也時常通信,肅親王還讓自己的愛寵青白鸞來送信。
而且昨日才說了要滯留三日,今日便回了,還以為是他想念小姐了,沒想到離開還是冷冰冰的。
小姐掩蓋不住的傷神,顯然肅親王說了什麼不好聽的話。
雲嫣將信件遞給蓁迭,“加急送往江州雲家,要快。”
鹽鐵司動作不慢,雲嫣怕表兄的鐵礦不光要上交給朝廷,還要被懲戒。
雨深風撞,窗子明明掩得很緊了,雲嫣還是能察覺到風從縫隙裏湧進來,鑽進袖子裏,有種難言的寒。
臨近傍晚,她看完錢莊布莊上遞來的賬本,人便枕在架子床上,睡著了。
因為腹上的燙傷,始終不安穩,還有些疼痛。
接下來兩日,她閉門不出,躲在院中養傷。
燙傷的泡被針紮破,流出膿來,又沾上新藥,煎熬數次,終於不再難以忍受。
胡大夫開了藥,拱手,“世子妃的燙傷已無大礙,玉容膏藥效極好,想必再堅持擦抹七天,這傷口便能痊愈。”
雲嫣:“謝過胡大夫。隻是蘇珍娘那裏?”
胡大夫壓低了聲音,眉頭皺緊了。
“實不相瞞,那位娘子私底下想買些藥延長小少爺治療期限,被老朽尋了個借口打發了。”
雲嫣抿唇,“胡大夫有心了,不愧是杏壇聖手,天下父母心啊。”說著要遞金稞子過去,被胡大夫攔下。
“世子妃的外祖當年對我有恩,這點小忙,不需世子妃重金報答。”
雲嫣也不客氣,“那便辛苦胡大夫多跑幾趟。”
與那雙充滿智慧的沉明眼眸對視,雖不直言,兩人卻都已心領神會。
將人送走,雲嫣原本想再歇息一會兒,中元節前,大批賬目支出,她單看賬本,便覺疲累異常。
院子裏卻傳來沉穩卻焦急的腳步聲。
很快,雲嫣聽見花嬤嬤拖長的略顯威嚴的聲音,“世子妃,王妃交代您去獄中看望王爺,切勿耽誤了時辰。”
雲嫣坐起身,隔著門簾應了聲,“母親不是說後日,怎的換成了今日?”
“王妃昨日夢見王爺,心下不安,今日便早早去了祠堂誦經祈福,實在放心不下,就托奴婢來告訴您一聲。”
“好,還請嬤嬤稍等一下。”
坐於梳妝台前,雲嫣收斂了心神,草草梳直長發,插上一支牡丹金簪,才打開門。
花嬤嬤手中提著食盒,“這是王妃交代小廚房給王爺做的,王妃交代世子妃,千萬要送到王爺手中。”
“這也是王妃親手繡的,請世子妃一並帶上。”
花嬤嬤塞給雲嫣的,是一隻精美的天青色繡八爪螭龍香囊。
雲嫣:“好,嬤嬤讓母親盡管放心便是。”
待花嬤嬤離開,她隨手燃了火盆,將香囊擲於火盆中,艾草的香氣和絲綢焚燒的煙味交纏在一起。
雲嫣冷淡地看它焚燒殆盡。
康王妃不僅無知,還虛偽至極。
以康王爺的罪行,想東山再起,重回王位,儼然是做夢。
康王妃以為每日跪在牌位前,誦經祈福,就能免去罪孽?
還不如多做些好事,去難民街上施粥來得安心。
雨水湮然。
六十四骨油紙傘罩在簪上,翩飛的裙裾卻仍在走動間,濺起汙泥。
雲嫣穿著單薄的白色雲紋襦裙,外罩白狐毛鬥篷,低調用了王府內一輛青帷馬車。
她下車,立在詔獄外不遠的地方。
天幕漆黑,如一團化開的濃墨,偶有閃電飛撲而過,劈裂不遠處的林木,寒風襲過,雲嫣感覺臉頰的軟肉開始發麻,有冷意朝雞皮疙瘩上蔓延。
侍衛和詔獄外的官員交談幾聲,很快走過來。
“稟世子妃,王爺有令,不讓閑人入內。”
雲嫣摸了摸顧淮給的進出詔獄的令牌,尖銳的邊角戳痛了她的手心,她唇角挽起一抹冷笑,比橫飛而過的秋雨還冷。
顧淮,不守信用,出爾反爾。
蓁迭跟著雲嫣,油紙傘也如影隨形,她靠得近,聽清小姐用祈求的語氣,問那守獄的官員。
幾經拒絕,雲嫣毫不氣餒,奉上沉甸甸的荷包。
她語氣儂軟,“還請官爺通融,奴隻想把母親心意送到。”
官員終於鬆口,“趕緊去吧,不能超過一刻鐘。”
雲嫣行禮,“謝過官爺。”
穿過血腥味濃鬱的過路,橘黃色火焰燃在木架上,獄內戒備森嚴,隨便抬眼看去,能望見黑漆漆的沾染了血的眼珠和刑具。
雲嫣來過很多次,如今已經習以為常,不會像第一次一樣,差點嘔出來,夜裏回王府,躺在床上失眠半宿,又連做幾夜噩夢。
她跟隨獄員穿過長長的中廊,直到走到最裏麵。
這裏幾乎是一片淨土。
沒有血汙,沒有肮臟的地麵,也沒有簡陋的牆麵。
相反的,不大的獄房內,四角的火把燃著溫馨的光,角落裏被褥整潔柔軟,康王並沒穿囚服,依舊一身幹淨的秋袍。
見她來了,他隻稍稍抬了抬眼皮,雲嫣隔著獄門行了禮,並沒喊他公父。
交代獄官開門把食盒遞進去,身軀未移動半分。
“世子妃,本王該謝謝你,若不是你在那崽子麵前說好話,本王還住不上這麼好的屋子。”
康王隨手掀了食盒,點了點自己的八字胡。
笑意不陰不陽。
雲嫣笑了,“王爺客氣,母親交代的事,雲嫣自當辦到,算是替夫君盡了孝道。畢竟,我並不相信,夫君就那麼輕易戰死沙場。”
她一邊說,一邊留意康王的神情。
果然,一說完,康王眼神犀利了幾分,眼底浮現幾分厭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