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01.

大四學生畢業在即。

學校舉辦了一場別開生麵的歡送大會。

熱熱鬧鬧的晚會結束，各班學生迅速集結，打算再來第二趴。

順著人潮。

我和幾個同學搭班往校門走去。

「啊！」

突然，前麵不遠處傳來一聲尖叫。

我們幾個對視一眼，趕忙往聲音傳來的方向趕去。

「怎麼了？」

撥開擁擠的人群湊上前去，看清了眼前發生的事情。

大約是因為人潮洶湧，班上一個女生不慎從高處跌落，仰麵摔在了路邊的花叢。

單看對方那煞白臉上密布的冷汗。

以及源源不斷滾落的眼淚，緊咬的牙關，和盡管扭曲卻始終僵硬著一動不動的身體。

就不難想見，對方現在究竟有多痛苦。

02.

見勢不妙，我從圍觀的人群中撤出，急忙跑下了一樓。

就在我抵達事發點的當下。

已經有人招呼周圍同學，要抬起摔傷的女生。

「同學們，我數123，大家一起把人抬起來！1！2！」

「等等！」

沒等那人把「3」喊住出來，我當機立斷大喝一聲，趁著他們動作凝滯衝了上去。

「你幹什麼？」招呼人的同學朝著我怒目而視：「倩倩都摔這麼重，得趕緊送去醫院啊！」

這人也是我們班同學，名叫劉衝，同班四年我對他最大的了解，就是喜歡站在道德製高點上對別人指指點點。

是我們班遠近聞名，專愛慷他人之慨的「道德標兵」。

往常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也就由著他去了，但這會兒卻不行。

「摔傷的人不能隨便挪動，一個不小心可能會產生不可估量的後果！」

我據理力爭。

劉衝卻不屑一顧：「現在不送醫才會產生不可估量的後果，你可以對同學的安危毫不在乎我可不行。」

我上前一步，擋住還要繼續去抬女生的同學，寸步不讓。

「但凡有點兒醫學常識的人都知道，在不清楚傷者傷情的情況下隨便挪動傷者，一旦出現什麼意外，甚至有可能引起傷者全身癱瘓這種無法挽救的後果！劉衝，你喜歡做道德標兵沒問題，但你不能用同學的安危去冒險！」

說罷，我邊緊盯著這些人，邊催促朋友立刻給120打電話。

03.

「我警告你少在這兒危言聳聽，你不想救人我想，你不在乎同學死活我在乎！真沒想到，大家同學四年，你居然能冷血到這種地步。」

劉衝盯住我，一副失望透頂的模樣。

「我跟你不一樣，我隻知道一天沒畢業我們就一天是同學，你冷血無情沒關係，但你不能阻撓大家救人啊！」

好一通不由分說就把我踩成無情無義無理取鬧的壞人。

要不是時間場合都不對，我高低得給他鼓鼓掌才行。

在劉衝的煽動下，原本還因為我的話有所猶豫的同學，也紛紛倒向了他那邊。

十幾雙滿含譴責的視線落在我身上，仿佛我正成了那個不顧同學死活的大反派。

趁同學們對我心生不滿，又仗著我因為女生的傷勢不敢輕舉妄動。

劉衝再次招呼周圍男生去抬人。

「劉衝！」

我氣得要死，卻人少力薄攔不住他們。

「如果真發生什麼不可挽回的後果，你真能承擔得起嗎！」

劉衝頭也不回組織著眾人往校門口跑去，聲音遙遙傳來。

「我們是在拯救生命，為什麼要考慮你所謂的後果。」

ok，fine。

看著他們遠去的背影，我強迫自己放下的助人情結。

我已經盡力了，就算之後正發生什麼事，那也與我這個平平無奇的過路人沒關係了。

04.

有同學摔傷送醫，班裏自然沒人再想著繼續第二趴。

全班同學就地就散，各回各家。

美美一覺睡到日上三竿，戀戀不舍下了床。

正曬著陽光刷牙時，扔在桌上的手機忽然跟得了羊癲瘋似的震動起來。

走過去拿起來一看。

原來是有人正在班級群瘋狂艾特我。

打開群聊天框略過那些艾特，手指往上滑了滑，然後我的視線不由落在昨天半夜的幾條消息上麵。

淩晨12:03。

【劉衝：醫院正在進行專家會診，祈願徐倩倩同學可以平安無事】

淩晨02:17。

【劉衝：本人已經成功聯係到徐倩倩同學父母，叔叔阿姨正在趕來醫院的路上】

淩晨02:35。

【劉衝：手術結束，徐倩倩同學的情況還需要進一步觀察】

淩晨03:45。

【劉衝：非常遺憾的通知大家，經過進一步觀察，徐倩倩同學的情況不容樂觀，主治醫生說有85％的可能麵臨全身癱瘓】

05.

看著那一條條毫無情緒的冷冰冰的字眼。

攏在手機上的手指，不受控製地猛地收緊。

指尖飛快下滑，剛剛那一串艾特的前因很快浮現在我眼前。

上午8:20。

【劉衝：同學們，徐倩倩同學家的經濟情況不太寬裕，還有兩個弟弟妹妹，父母下崗後開了個早點鋪子，每天起早貪黑不說收入也僅夠支撐一家人的日常開銷。】

【劉衝：經過我和輔導員以及徐倩倩父母的商量，我們決定在班級以及校內展開捐款活動，希望大家都能慷慨解囊，好幫助同學渡過此次難關。】

在他的動員下，班上同學很快參與了進來。

可分明是他擅自挪動傷員，才導致徐倩倩很有可能麵臨癱瘓的情況。

當其他同學說出自己要捐款的金額後，他居然還有臉嫌人家捐得少。

【劉衝：說要捐一百二百的同學麻煩再考慮一下，徐倩倩現在情況危急，每天光住院費就要好幾千，你們的這點錢實在幫不上太多忙，反正大家明天就要畢業開始工作賺錢了，不如多拿一點出來】

【劉衝：這樣吧，最低三千沒有上限，之前的實習期應該也有同學已經在掙到工資了吧？希望大家不要在這種關鍵時候吝嗇】

我們這個學校，並不是什麼985、211，哪怕畢業之後能立刻找到工作開始掙錢，普通大學的應屆畢業生又能拿到多少工資？

更別說，班裏還有幾個本身就要靠助學金和獎學金度日的貧困生。

這人慷他人之慨的老毛病。

還真是一如既往啊。

06.

繼續往下翻。

感情最先艾特我的人，也是劉衝啊。

【劉衝：@喬溪元你家經濟條件應該是咱們班最好的了吧？那不如你多捐點，不僅為了咱們同學四年的情誼，也為了幫一幫徐倩倩可憐的父母】

在他這句話之後，其他人不怎麼願意捐大款項的同學，也開始爭相艾特我。

真是好一出道德綁架啊。

可惜我這人沒什麼道德，誰也甭想綁架我。

我家確實有錢，如果是我自願出錢的話，別說出大頭，就算把徐倩倩的醫藥費全包了也沒問題。

但現在這個話竟然是由他說出來的。

那我就得跟他好好說道說道了。

【我：話說得挺漂亮，那你打算捐多少啊？@劉衝】

他們從8:30開始艾特我，我直到快10點才出現，還一出現就這麼爭鋒相對。

群裏其它同學商量好了似的齊齊噤聲了。

過了幾分鐘，我出現前一直在群裏上躥下跳的劉衝，終於姍姍來遲。

【劉衝：我的經濟情況大家也都了解，我最多隻能出200，相信大家應該都能理解我的吧】

07.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

劉衝這話一出口，本就安靜到過分的班級群，氣氛越發尷尬了。

【我：自己最多隻能拿200，卻要求別人捐款金額不可以低於3000塊，劉衝，你還真會幫別人大方啊】

【劉衝：當然，像你這樣含著金湯匙出生的人，肯定無法共情我們這些普通人，但這對於來說不值一提的200塊，已經是我能拿出來的全部了！】

瞧瞧人這話說的，踩我一腳的同時還抬高了自己。

這雙標算是讓他玩兒明白了。

照我說。

他就不該來上大學，應該直接進娛樂圈發展，絕對能混得風生水起。

【我：我怎麼樣出生，家裏有錢還是沒錢，那也都是我父母辛辛苦苦賺來的，怎麼你上下嘴皮子一碰，就活該當那個冤大頭呢？】

【劉衝：喬溪元，你還有沒有同情心？徐倩倩的情況你當時也看到了，大家同學一場，你為什麼就不願意幫她一把？難道你就能眼睜睜看著一個年輕女孩因為一次意外，這輩子都隻能躺在床上，再也無法為了自己的理想拚搏嗎？果然，有錢人確實比我們普通人更冷血。】

又來了。

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

他怎麼好像一天不裝聖父，不道德綁架別人，就渾身難受似的？

【我：首先，她受傷跟我沒有一毛錢關係。】

【我：其次，既然你主動說起癱瘓這事兒，那我倒要問問你，我昨晚有沒有跟你們說過，摔傷的人不能隨便挪動，否則很有可能會造成無法挽回的後果，但你聽我的了嗎？】

【我：最後，別想著來道德綁架我，我可不吃你那套。】

08.

提起昨晚的事，上一秒大言不慚的劉衝，忽然安靜了下來。

沒過一會兒，有昨晚幫忙送徐倩倩去醫院的同學開口了。

【同學D：確實，昨晚送徐倩倩去醫院後，醫生的確也說過，如果我們不隨擅作主張把她送去醫院，而是原地等待救護車的話，徐倩倩的情況可能會比現在好一點......】

這句話剛發出來，劉衝立刻蚌埠住了。

【劉衝：可醫生也說了，我們送去醫院還算及時，這才讓徐倩倩的情況沒有變成最糟糕的那一種！】

【劉衝：況且，我當時也隻是擔心徐倩倩的傷勢，現場情況又那麼亂，我隻是個大學生，我怎麼會知道會發生那樣的事情！】

人話都甩他臉上了，還跟這兒狡辯呢？

我捧著手機冷笑一聲，繼續在群裏懟他。

【我：你腦子不夠用，耳朵難道也是個擺設？我當時說的話你是一個字沒聽進去是吧？】

【劉衝：喬溪元！你怎麼還好意思說這種話？你既然早知道事情會發展成什麼樣，當時為什麼不阻止我們？為什麼還要眼睜睜看著我們離開？難道同班同學的安危在你看來就這麼無關緊要嗎？】

好嘛，到這會兒了還要繼續咬我是吧？

【我：說你腦子不夠用，你還真不夠用了？】

【我：一個個的，好像自己是什麼超級英雄似的，恨不能踩著我的臉把人帶走，還有臉問我為什麼沒阻止你們，你們人多勢眾的我阻止得了嗎？】

【劉衝：你就是怪我們不聽你的，所以才想看我們的笑話，不然為什麼不一直攔下去？哪怕我們因此發生衝突，但隻要能保證徐倩倩的傷勢不會加重，那又算得了什麼呢！！！】

09.

好一句「那又算得了什麼」。

我都快被這位聖父瑪利亞給氣笑了。

當時的情況。

他們十幾個人虎視眈眈盯著我，而我這邊，隻有我和我的三個舍友在場。

真要起了衝突，吃虧的也隻會是我們四個。

【我：好賴話還真是都讓你一個人說了啊，劉衝，你還記得我昨天最後對你說的那句話嗎？】

【我：我問你，如果真發生什麼不可挽回的後果，你能不能承擔得起，你又是怎麼說的，你說你們在拯救生命，不需要考慮我所謂的後果，怎麼？這才過了一個晚上，你就都忘光了？】

【我：對於徐倩倩的遭遇，班裏同學肯定都非常遺憾和難過，但你必須考慮到，班裏除了我這樣的富二代，也有一部分同學的經濟條件像徐倩倩家一樣不容客觀，你輕飄飄一句話說出來，有想過他們將因此承受多大的生活和心理壓力嗎？】

不就是拉攏人心嗎？誰不會似的。

【劉衝：喬溪元，你不要在這裏挑撥人心！我從昨晚到現在所做的一切，都是基於對同學的關心和愛護！】

還有臉說什麼關心和愛護。

要沒有他這份自以為是的關心和愛護，事情絕不可能發展成現在這樣。

正當我準備繼續懟他的時候，舍友忽然出聲。

「溪元，輔導員通知全班去大禮堂集合呢，別跟他掰扯了，走吧。」

去大禮堂集合？

我心裏掂量了下，約莫也是為了捐款的事情。

「成，」我收起手機，起身招呼室友：「那先去吧，其它的之後再說。」

10.

趕到時。

大禮堂中已經人滿為患。

我們班輔導員，還有幾個校領導站在台上，身邊還擺著幾個捐款箱。

「還真是為了捐款的事兒啊？」

舍友邊自言自語，邊扯著脖子四下張望，看了好一會兒才疑惑道：「怎麼沒看見劉衝那孫賊呢？」

聞言，我也朝周圍張望了下，果然沒看到劉衝。

奇怪了，按照他這人的尿性。

這會兒應該跟在輔導員屁股後麵，上躥下跳地慫恿學生們捐款嗎？

今天怎麼一反常態的沒有出現。

也許是受了昨天到今天，這愈發糟糕事態的影響，我心裏忽然湧現了不好的預感。

台上，校領導慷慨激昂。

台下，學生們踴躍捐款。

兩個小時後，動員大會圓滿結束，籌集到師生捐款共計足有5萬。

「還行，雖然這筆錢也隻夠解徐家的燃眉之急，但也總比沒有的強。」

舍友抻著懶腰道。

走到宿舍樓下。

我習慣性地抬頭朝我們宿舍所在的方向往下。

下一秒，我陡然瞪大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