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歐陽如月幾乎沒合過一眼。
她一直豎起耳朵聽對麵房間的動靜,就希望蕭遠能帶回來一句肯定的答複。可直到第二天早晨起床,蕭遠的房間仍鎖著。也就是說,蕭遠昨天晚上,竟一夜未歸。
她心裏的不安開始加劇。
左鄰右居都在過道上做飯,平時遇上了,都會打聲招呼,以示友好。今天卻沒有一個人跟她打招呼,所有人看她的眼神,幾乎都帶著敵意。
很顯然,他們對父親的仇恨,已經傳導到了她的身上。
歐陽如月嚴重懷疑,如果有可能,這些人肯定會聯合起來,將他們一家趕出江安機械廠。
她匆匆收拾妥當,便離開家門,去了父母的家。
今天是特殊情況,她必須守在父母身邊。
歐陽俊逸看到她進屋,頓時一臉冷凜,“你媽說,你知道今天工人要鬧事。告訴我,你到底發現了什麼。”
歐陽如月不能告訴父親,她是從前世重生過來的,隻得小心地措詞。
“廠裏工人的情緒已經醞釀許久,這個時候,隻需要一個導火索,便能引爆。”
歐陽俊逸一聽,便知道她說的有道理。
“我知道有人在私下煸動工人鬧事,以達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
副廠長錢學仁覬覦廠長位子已經很長時間了,這個時候跳出來,不足為奇。
他斷定女兒肯定已經發現了什麼,隻是不願意明說。
如月稍稍放心,“你心裏有數,自是最好不過。隻是,對方這次來勢洶洶,大有不達目的勢不罷休的架式,你可千萬不能輕敵。”
歐陽俊逸冷笑,“放心吧,我這人站得正坐得直,那些個卑鄙小人想要搞事,沒那麼容易。”
楊婉如從廚房裏走出來,“三人成虎的故事,你又不是沒聽說過。盲目自信,是會吃大虧的。”
歐陽俊逸聽母女倆如臨大敵,心裏不禁一凜。他不想妻女擔心,盡量表現得十分輕鬆,還開起了玩笑。
“怎麼,今天不去擺攤賣春聯了?”
如月勉強笑道:“累了,打算休息一天。”
歐陽俊逸對女兒賣春聯的事並不感興趣,認為她不過是一時興起,三分鐘熱度。這才幾天時間就不去擺攤,顯然,熱度已經在開始消退了。
蕭家生意興隆,並不缺女兒的吃喝。隻要女兒不心血來潮,提什麼離婚。她這一生,可保無虞。
他很愛整潔,每次出門前,都會在穿衣鏡前整理一番。今天也不例外,他抻了下衣襟,把頭發梳得一絲不苟,這才提著包邁著八字步,緩緩出門。
楊婉如也解下腰上係著的圍裙,對女兒說,“時間不早,我也得上班啦。走的時候,記得把門鎖好。”
房間裏一下子安靜下來,歐陽如月突然有一種窒息的感覺。
她努力回憶前世的記憶,隻可惜,當時她並不在現場,很多細節,也是事後聽人說的。
站在陽台上,她居高臨下地看著辦公樓方向,希望能看出一些端倪。
樓下的人行色匆匆,上班的上班,上學的上學,看不出跟往常有什麼不一樣。
她開始懷疑,前世發生的事,在這一世會發生改變。也許,今天壓根就沒有工人到廠部圍攻父親的辦公室吧。
但她很快就發現了不對勁,因為,樓下開始有人奔跑,嘴裏還不停地呐喊著什麼。
她的腦子“嗡”了一下,立即意識到,她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
她拉上房門,衝下樓,跟在人群後,朝辦公樓狂奔。
有人拉了一下她的胳膊,“如月,那個地方你不能去。”
歐陽如月扭頭見是崔凱琛,開始掙紮,“我爸有危險,我必須去。”
崔凱琛同情地看著她,“我理解你的心情,不過,你現在去現場,對你爸的處境沒有絲毫幫助,反而會讓他雪上加霜。”
歐陽如月知道崔凱琛說的有道理,隻猶豫了一下便堅決地說,
“我就是不出現在現場,也不能洗涮我爸跟蕭家的關係。我爸的情況反正已經是糟得不能再糟了,並不在乎再添一點。他們鬧的目的,不就是想讓我爸下台嗎,有什麼大不了的。我現在就去告訴我爸,讓他解甲歸田,退隱山林,我養著他。”
她說的是心裏話,父親要是這個時候能平安著陸,就不會有之後的牢獄之災了。而且,以她現在的收入,養活父母,根本不成問題。
崔凱琛卻說,“這些人早失去了理智,什麼事都做得出來。你一個女孩子,去那樣的場合,太危險了。我現在就去現場,保證不會讓任何人碰你爸一根手指頭。”
說著,他扔下歐陽如月,便消失在人群中。
歐陽如月愣了一下,還是隨著人群來到了辦公樓前。
此刻,辦公樓前早人山人海,擠滿了人。歐陽如月站在人群外,根本就擠不進去。
崔凱琛出現在她麵前,“放心吧,廠保衛科的人守住了樓梯口,任何人都衝不上去,你爸現在暫時是安全的。”
似乎是為了印證崔凱琛的話,頭頂已經傳來父親略顯沙啞的聲音。
“工友們,我懇求你們,推舉幾位代表出來,我們直接對話……”
但他的聲音很快就被樓下潮水般的聲音淹沒了。
“歐陽俊逸,你這個賣廠賊,我們跟你沒什麼可說的。識趣的,馬上滾下台!”
“對,我們不需要跟你對話,隻要你下台。”
“你跟蕭淵嶽穿一條褲子,出賣我們的利益,我們決不輕饒。”
“就是,你既然不管我們工人的死活,我們又何必跟你客氣。”
歐陽如月很快就被人發現了。
“這不是歐陽如月那禍害嗎,她怎麼敢來這裏?”
“歐陽俊逸當縮頭烏龜,躲在樓上不敢下來。咱們就揍這丫頭,出一口惡氣。”
“她不就仗著有幾個臭錢,以為我們不敢動她嗎?”
“打她,打她!”
歐陽如月感到了恐懼,她做夢都沒想到,半日裏對她極盡諂媚之能事的工人,骨子裏居然如此恨她。
沒等她回過神,已經被人推了一把。“去死吧你。”
她一個站立不穩,便朝地上摔去。隻要她摔在地上,憤怒的工人很快就會撲上來,踩在無數隻腳。
但她的身體被一雙堅實的大手扶住了,並沒有倒下。
扭頭見是崔凱琛,她心裏的恐懼稍減了些。
她剛站穩,便有人衝過來扯她的頭發,崔凱琛趕緊攔住了。
“如月隻是個女孩子,她什麼都不懂,你們不能遷怒到她身上。”
一個小青工出言譏諷,“如月,叫得夠親熱的。崔凱琛,實話實說,你是不是跟她有一腿?”
崔凱琛惱怒,“劉三,你要再敢胡說八道,小心我對你不客氣。”
劉三也不是個怕事的,朝著崔凱琛揮起了拳頭,“我倒想看看,你對我怎麼個不客氣法。”
崔凱琛一聲不響,抬手便給了劉三一拳。
劉三沒想到崔凱琛說動手就動手,一個不提防,臉頰已經烏青一片。
劉三也不是個肯吃虧的主,嚎叫一聲,便朝崔凱琛撲來。
崔凱琛身形微動,閃身躲過。
兩人你一拳我一腳,很快就打得不可開交。
兩人在廠裏都有一夥死黨,見兩人打起來,不少人頓時加入進來,很快就打成一團。
歐陽如月站在一邊,拚命大喊,“別打啦,你們別打啦。”
沒有人聽她的,大夥兒正打得難解難分,誰先收手誰吃虧,這個道理是個人都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