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拎著跑了半個城區才買來的水果,氣喘籲籲地站在病房門前時,
周故南正拉著趙思甜的手哭訴道,「顧含章我就把她當條狗,連導盲犬都不如。」
剛剛複明的眼睛閃動著漂亮的光,仿佛眼前的人就是他的救世主,
趙思甜這個名字我可太熟悉了,
周故南在無邊黑暗裏掙紮沉浮時叫了無數次,也因為這個名字羞辱了我無數次,
哪怕他的白月光在他一出事就去外出學習進修去了,五年來毫無音訊,
周故南從來都不會怪她,隻會一遍遍怪為什麼陪他五年的人是我,我到底走了什麼狗屎運,
原來在他眼裏,五年的陪伴,連狗都不如,甚至還比不上白月光的一條短訊,
就在兩個小時前,周故南說自己想吃荔枝,專門指了城西的店,
可是一個小時後就要拆紗布了,
他曾經答應過,第一眼一定要看到的是我,
「顧含章,你是不是膽子大了?」
隨著話音的還有破碎在我腳邊的玻璃杯,腳腕新增一條傷痕,
他總是這樣,身體上的殘疾也一點點吞噬著他的內心,他也一點點地把我帶進地獄裏,
而這樣的傷痕我身上已經有無數條了,
手裏的荔枝仿佛一個個火球,灼燒著,跳躍著,
牆角堆積如山的水果,都在嘲笑我的沒腦子,
周故南愛吃荔枝,所以探望的人都會選擇送高品質的荔枝來,
哪裏需要我蹬共享單車去買,
看吧,不在乎你的人,撒謊也是不走心的。
走廊的風吹來,心漸漸地涼了,渾身顫抖,
就在我準備離開之際,病房裏傳出周故南暴怒的聲音,
「顧含章,進來!讓你買個荔枝,你沒長腿嘛?這麼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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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拖著酸軟的腿慢吞吞地走進病房,
在太陽底下等了兩個小時共享單車的我和精心打扮的趙思甜形成鮮明對比,
就像醜小鴨在白天鵝麵前一樣,自慚形穢,
「你看,我真的隻把她當狗,甜甜,現在我能看到了,回到我身邊好嗎?」
從始至終,我都被當成一件物品,一件向趙思甜證明自己忠貞的物品,
致死的寂靜不知過了多久,
一個巴掌聲重重的響起,
是病床對麵的趙思甜打的,
「渣男!她幫助了你五年,就換來你這樣一句?」
「五年前我那是求學,跟你有什麼關係?自作多情!」
趙思甜抱著手臂,憤慨地說出,
隨後拉著我的手臂便出了房門,荔枝從我手裏滑落,咕嚕咕滾落一地,
……
剛出門沒多久,周故南的電話就跟瘋了一樣打來,
連續掛斷了幾個後,我終於接了一個,
趙思甜乖巧地站在我身邊,絲毫看不出來剛剛她周故南打巴掌的氣勢,
「顧含章!你是不是有病,我沒讓你走,你就敢走,給我回來!」
「你就是我身邊的一條狗,離了我,我看你還能去哪裏。」
「你要是現在回來,我身邊還能有你一口飯吃。」
周故南一句接著一句的貶低,趙思甜氣的直接搶了手機,
「周故南 ,你才是那個有病的人吧,能不能看看腦子去。」
「再來糾纏顧小姐,我就好好教訓你。」
我早就聽說了周故南的這位「白月光」的名聲,趙家是京圈數一數二的豪門,就連周故南這位京圈少爺都得退讓一下,現在聽了這位趙小姐的警告,周故南立馬掛了電話,隻留下一句,
「顧含章,你不回來,我看你敢去哪裏。」
是啊,五年的時間足以把我變得與世隔絕了,外婆死後,我竟然連去哪裏都不知道,
天地這麼大,我竟然連一小塊落腳的地方都沒有,
蹲在馬路邊,數著一輛又一輛的車來來回回,心裏卻像破了洞的麻袋,看似納萬物,實則什麼也裝不下。
「愣著幹什麼?走,我帶你找地方住去。」
趙思甜拍了拍手,隨手找了台車,扯著我就塞進了車裏,隨後車子開進了一片高檔小區之中,
我已經習慣了不再給別人添麻煩,多次想開口拒絕趙思甜的好意,卻又分不清是我真的需要一個人拉我一把還是因為不想趙思甜掃興而住了嘴,
畢竟周故南玩的最開心的時候,如果我上前打擾,會非常掃興,他一掃興就會不開心,然後拒絕吃藥,到處亂跑,拚酒、賽車,什麼危險玩什麼。
周故南的母親知道後,不會責怪我,隻會責怪照看的下人,最常用的手段就是扣工資和派去露天花園修建花叢,不論下雨還是刮風,
那些下人的怨氣會通通發到我身上,夏天高溫的花園,待上一個下午就能夠脫上一層皮,風吹著花叢的枝條,每一根外人眼裏美麗妖豔的花,抽打在身上,立馬起一道道血痕,混著汗水,
一想起,那種疼就仿佛刻在我的骨子裏,
曬得滾燙的剪子,就是最好的刑具,
以往這時候,周故南都會躲在樓上的空調房裏,
當我拖著身子爬回傭人房時,一根盲杖就會攔住我的去路,輕描淡寫地說上一句,「看吧,這就是你掃我興的下場。」
一年又一年,每年的不同季節都會有不同的懲罰在等著我,就好像,周故南的眼睛是因為我瞎掉的,我就是整個世間最大的罪人。
可是明明,我什麼也沒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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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思甜非常利落地給我安排好了房子,一個兩百多平的平層,一個臥室就頂我在周家房間的好幾倍,
「以後你就住這裏了,有什麼需要的給我打電話就行。」
趙思甜的字字句句就像陽光灑在我的心頭,
畢竟從來沒有人這樣對過我,周故南身邊的人隻會把我看作周家不要錢的小保姆,在周故南的縱容下,肆意欺淩。
「我之後賺錢,會努力工作還給你的,謝謝你,趙小姐。」
「怎麼跟我還這麼客氣。」
趙思甜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隨意招了招手,出了門,
那模樣,就好像我們是認識的,
可是,我除了在周故南的朋友口中聽到過,從來沒有見過她啊。
沒思考太深,我躺在剛鋪好的床上,第一次覺得有了放鬆的感覺,
我好像,在外婆死後,有一次的有家了,雖然隻是我一個人的家。
父母離異後,我成了沒有爸媽的小孩,能依靠的似乎隻有外婆,
外婆是個很慈祥的女人,常常會拉著我的手在院子裏跳舞,
聽別人說,外婆以前也算是個有錢人家的小姐,隻不過家裏出了事,隻能帶著一個女兒獨自生活,才淪落至此的,可就是這樣,外婆也從未喪失對生活的期望,
媽媽不理解她,像一匹餓狼一樣跟著外人來一起撕咬外婆的血肉,把外婆弄的遍體鱗傷,
媽媽成年之際,說不想跟外婆這種人生活在一起,同流合汙,於是打著追求自由的旗號卷走了一多半的存款,去追求自己的真愛,
於是外婆又隻剩一個人了,在她振作起來,撐起一個家後,我又被媽媽扔給了外婆,
外婆肩上的擔子壓了又壓,卻還是站了起來,
搖搖晃晃的竹筐和染了一遍又一遍卻怎麼也染不白的頭發,就是我記憶的開始,
五年前,外婆得了急症,拖著病弱的身體帶我找到了周故南的爺爺,祈求能夠幫忙照顧我,
老人身邊的站著一個雍容華貴的女人,看向我和外婆的眼神那麼的鋒利,讓我害怕地縮回身後,
後來在傭人的口中我才知道,原來我外婆是周故南爺爺的初戀,兩人已經數十年沒有聯係了,可是為了我,外婆臨死前都要被別人戳脊梁骨,
了解到事情的首尾後,我在周家過的更加謹言慎行,甚至為了報恩,主動答應了剛失明的周故南的要求,幫著周家照顧他,
哪怕周家已經因為他的壞脾氣趕走十幾個傭人了,
我的自尊、我的信心,就在這些年的一點一滴的打壓中,消磨掉了。
隻是我沒想到,周故南還不肯放過我。
好不容易過了幾天清閑日子,我整個人就如同吸飽水的植物,生機勃勃的,
周故南像消失了一樣再也沒有出現過,
我想,五年的黑暗生活,能看到的第一件事應該是追逐光明,怎麼會想起曾經我這個見證了他全部落魄樣子的人呢,
就像他說的那樣,我在他眼裏可能就是一條狗,
可就是狗,也是要有自己的生活的啊。
接下來,我不想再討好任何人,我想好好討好一下自己。
懷著這樣的心情出了門,
出小區的一瞬間,一輛車開來,下一刻,兩三個身穿西裝的保鏢下了車,
我認得他們,是周家的保鏢,
一看到他們,我的手下意識地顫抖,一股戰栗劃過全身,
周家的保鏢唯命是從,他們的手段,托周故南的福,我領教了無數次,
印象最深的一次,因為我遲到了幾分鐘,周故南就派保鏢把我送到周家附近的一座深山裏,一路上隻能自己走回來,保鏢們開著車遠遠地跟著,不允許向任何人求助,
沒有食物,沒有水,根本堅持不了多久,
暈倒在路邊的第一個念頭,我的想法竟然是「是不是死了就不用再報恩了,一了白了。」
可是顯然,我沒那麼幸運,
雨水打在臉上,喚醒了即將淪陷的我,
至今我都記得,深山的黝黑和陣陣嚎叫,周圍唯一的燈光卻比深山的野狼更可怕,
那次後,我落下了毛病,每次生理期都仿佛要了我半條命,
可這又給了周故南新的折磨我的方式,
總會在我生理期那幾天安排我去做一些接觸冰水或者寒冷東西的事情,每次聽著我痛苦的聲音就好像能夠給他力量,
那段時間太黑暗,我不想再提及,不過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一定會選擇死在那場暴雨中。
保鏢們車速很快,很快便把我帶到了一個酒吧,
是周故南常來的那一家,
雙手被鉗製在身後,一股力道襲來,我被推了進去,
地上鋪了地毯,並不疼,可是周圍人緊盯的目光像射線一樣灼燒著我的皮膚,
「呦,這是誰啊,這不是我們周哥的小保姆嗎?聽說跑了幾天,回來了?」
「就是啊,如果不是趙小姐出國,哪裏輪的上她插足啊,也就是沾了趙小姐的光,要是趙小姐在,她現在還不知道在誰床上呢。」
「就她舔狗第一人,還能離了我周哥,我周哥讓她往東都不敢往西吧。」
「周哥,這手段,也教教我唄。」
......
周故南聽著這些話,搖晃著酒杯,垂下的眼眸意味不明,
明擺的放縱,
周圍人都是人精,自然知道周故南這樣子是想幹什麼,紛紛開口,
「死纏爛打我們周哥好幾年,還真的把自己當成個物件了。」
「依我看啊,和趙思甜完全沒有可比性。」
「我聽說,顧含章她外婆就是個水性楊花的人物,你說她......」
聽到這話,我什麼也顧不上了,
說我什麼都可以,又為什麼要說我的外婆,
明明都沒有見過麵,就能輕描淡寫地抹黑別人,
周故南猛地站了起來,手裏的酒杯掉在地上,碎了一地,聲音也落在了地上,
「顧含章!」
可他終究沒有快過我,為了外婆,誰也不能攔住我,
我拚了全身的力氣,抓起桌子上的軒尼詩李察就砸在了說話人的頭上,
一瓶子下去,連酒帶血流一地,
周圍人嘩聲一片,紛紛擁了上去,
我打的人是張家的小公子,張起,沒什麼真本事,就吃喝玩樂最在行,是周故南身邊最大的狗腿子,
打了他,且不說張家,就周故南那裏,我就不好過,
可我什麼也顧不得了,酒瓶被緊緊攥在手裏,血順著瓶子也一滴一滴落在地上,濺起紅色的花,
赤紅的雙目緊緊盯著周故南,隻要他有什麼動作,我馬上就能衝上前,
周故南確實恢複的挺好,那一雙眼睛,比他失明時好看多了,在包間燈光的映照下熠熠生輝的,
可就這裝有萬般星辰的眼睛,卻也藏著數不清的冷漠,
隨著巴掌聲響起,我的視線偏離,隨著力道整個人甩在地上,
「你個賤人,不就是跟了周哥兩年嗎?真把自己當個東西了,還敢打我,看我怎麼教訓你。」
張起說著就要再來一巴掌,卻瞟到周故南鐵青的臉,手卡在半空中,尷尬地討笑道,
「周哥,忘了您了,您看這個小保姆這麼過分,您來親自教訓?」
地上的碎玻璃紮進我的腿上、手上,鮮血流了一地,
好疼啊,
可我還是站了起來像一頭被激怒的小獸維護著自己岌岌可危的領土,
外婆是我在這世間堅持的唯一淨土了,誰也不能詆毀我的外婆,
「顧含章,你知道錯了嗎?」
周故南淡漠的語氣就好像跟他什麼關係都沒有,
每次都是這樣,看著我因為許多事崩潰,然後他站在高處,問上一句,知道錯了嗎?
就足以擊潰任何人的心裏防線。
我攥著破碎的酒瓶指著麵前的男人,大聲吼道,
「我憑什麼知道錯了,我又有什麼錯,周故南!」
人群一片嘩然,紛紛向後退去,生怕我一個精神不穩定,下一個流血的就是他們了。
我的一米範圍內,隻剩下周故南,
漂亮的眼睛倒映著我的模樣,我都忘了我來周家之前是什麼樣子了,
也是開心的,無憂無慮的,雖然錢不多,但是至少我是快樂的,
可是現在呢,我都覺得我已經不是我了,
就是為了這雙眼睛。
突然覺得挺沒意思的,我放下了手中的玻璃瓶,輕聲開口,
「周故南,五年了,我累了。」
「你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我不糾纏你了,你也放過我,換個人耍吧。」
再這樣下去,我可能真的會撐不下去的,
這句話我並沒有跟周故南說,因為說了似乎也不會該改變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