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01

周一下午三點，咖啡館。

我約了跟拍的人見麵。

麵前帶著黑色鴨舌帽的人把裝著照片的信封遞過來時，我心裏突然忐忑起來。

不知是該期待能從中有些什麼發現，還是什麼都沒有。

但顯然，我多慮了。

翻完手裏的照片，我皺起了眉頭，“太模糊了。”

照片裏的主人公可以確定是秦宇。

但應該是放大後拍的照片，幾乎隻能看到大致的輪廓，旁邊的人同樣也是如此，臉部細節無從窺探。

從照片裏，我根本無法發現哪怕一點端倪。

我不滿地瞥了眼對麵的人。

應該是個年輕的男生，一直低著頭沒有說話，我還未看清長什麼樣。

但從蜷縮的姿態可以看出，他應該是有些緊張的。

“你用什麼相機拍的？”我問。

“手機......”

“手機？”我愣住了，不解地問，“接這種跟蹤拍照的活，不是應該用專業相機拍？”

“是的……”

“那為什麼要用手機拍？”

“對不起……”男生低聲道歉。

“我是聽朋友說過你們很專業，才特地去向人家問了號碼找你們的。”我有些生氣地指著那些照片說，“這種就叫專業嗎？”

“那個……他們已經解散沒做了……我和那個大哥是合租的室友，他回老家時把手機連同號碼一起賣給了我……”

“啊？”

我徹底懵了。

劇情走向超出了我的意料之外。

費了好大心思才找的人，結果竟是冒名頂替的。

心裏頓時升起了怒意，我提高了音量問，“那我打電話問你時，為什麼不直接說清楚？”

“缺錢……想著應該也不難，我應該也可以試試……”

男生心虛地支吾道。

我終於可以完全確定，自己被耍了。

一時間有些哭笑不得。

心裏憋著股火氣，但我都不知道該從何發起。

畢竟，是我主動打電話過去的，是我什麼都不問就直接了當地和人家交代跟拍的事。

現在想想，其實接電話時對方的態度明顯就不正常。

隻是，我太過於沉浸在自己想達成的目標上，其它東西完全忽略了……

02

一個星期前，我才下決心找人去跟蹤秦宇。

其實我也不知道去哪找這種人。

畢業就懷孕結婚，到現在孩子一歲，前後兩年左右的時間，我幾乎沒出過門，也沒怎麼和人打交道。

以前的同學都沒再聯係，現在的那個圈子我也融不進去。

但好歹，之前參加宴會時被拉進過一個富家太太們的微信群。

當然，我從沒在裏麵發過言。

他們對我這種沒任何家庭背景，靠著肚子裏的孩子才“上位”的年輕女孩也頗為不屑，隻是維持在表麵上的禮貌寒暄而已。

我隻是大概有點印象，以前看她們在群裏聊天時，有位太太提了下自己曾找人跟拍過老公，最終拍到了出軌證據，離婚時也多分了些家產。

幸好，手機沒換過，群裏的聊天記錄也還在。

我在群聊記錄裏搜索“跟拍”，然後找到了那位太太。

不知道是誰，也不需要知道是誰。

我鼓起勇氣，厚著臉皮添加了她的微信，然後以“我朋友想找個跟拍的人”為理由，問人家要了電話號碼。

太太很爽快，什麼都沒問，直接把號碼發了過來。

這群人雖說不上友善，但都很聰明，至少在“看破不說破”這件事上，比我聰明多了。

收到號碼的當下，我立即把孩子交給保姆，躲到房間打了電話過去。

“喂。”電話那頭是個年輕的男聲。

確認接通後，我直接問道，“你好，是可以跟蹤拍照嗎？”

那頭的人沉默沒回答。

現在再回頭去想，奇怪之處已經如此明顯了，隻是我沒有去多想而已。

“喂？”沒聽到回應，我又檢查了下手機屏幕，確認仍在通話中的。

“可以的。”那頭的人終於回答，聲音平淡低沉。

“怎麼操作？”

“按小時收費。”

問了價格後，我沒有還價，直接說“可以”。

我一心隻想著盡快把這事確定下來。

於是，我開始和電話那頭的人交代自己的要求。

周末兩天，我希望對方從秦宇離家後就一直跟蹤，去過什麼地方見了什麼人，能拍照的都要拍給我。

想了想，我又叮囑道，"如果晚上他不歸家，我要知道他在哪裏過夜的，和誰在一起。”

“他不回家的話，就要一直跟著嗎？”那頭的人問。

“有困難嗎？”

“哦，沒有.......”那人支吾道，“我的意思是，按小時收費，這樣的話可能會多出費用來。”

“沒關係，錢不是問題。“

“好的。”那人的聲音比剛才提高了些音量，“那我們微信上聯係吧，你把他的個人信息和照片發給我。”

“好。”

掛斷電話後，我鬆了一口氣，暗自慶幸這麼快就把煩惱的問題解決了。

現在回想起當時的慶幸，我不禁在心裏苦笑起來。

沒有真正進入過社會，又因為生孩子和這個社會脫離太久，我好像快成一個廢人了。

03

我憋著口悶氣，拿起叉子默默吃起麵前的蛋糕。

目前看來，這出擊的第一步不太順利。

有些想發火，但看著麵前的男生一直在低頭摳手，給他點的咖啡一口沒喝過，又有些於心不忍。

這明顯也是個還未經太多社會浸染的年輕人。

“你叫什麼名字？”我刻意讓語氣溫和了些問道。

“陳良。”

“在念書嗎，還是畢業了？”

“今年剛畢業……”

“有正式工作嗎？”

“還沒找到……”

“好吧。”我了然，在心裏歎了口氣。

如此來看的話，可能也隻比我小2歲左右而已。

托肚子裏孩子的福，我這個農村孩子畢業就和秦宇結了婚，住進了別墅，根本不用憂愁生活的問題。

如果沒有結婚的話，我現在可能也隻是個為生活奔波忙碌的社會人吧。

想到這，我心裏多了些體諒。

大家都不容易。

他可能是為了賺錢，才不得不撒那樣的謊。

“喝咖啡吧。”我放柔了語氣說。

陳良可能沒料到我態度轉變如此之快，有些好奇地抬起頭看著我。

我這時才看清他的正臉。

真是一張很好看的臉。

輪廓硬朗，鼻子高挺，尤其是那雙眼睛，眸色幽深，有一種輕易就能讓人陷進去的獨特魅力。

看著那雙眼睛，我的心沒來由地顫動了下。

陳良仍看著我，好像想從我的表情中窺探出什麼一般。

我有些尷尬，低頭再次拿起那些照片看起來。

雖是為了掩飾尷尬，但我不甘心，又重新仔細看了下這些照片。

照片裏有秦宇獨自一人的，也有和別人一起的。

但那些別人，基本是以男的為主，照片裏我沒看到有特別的和他很親密的女人出現。

重看一遍後，我死心地放下了照片，放棄了再從中找出什麼端倪。

“跟蹤過程中有什麼發現嗎？”我漫不經心地問。

“他在湖濱小區應該養了一個女人。”陳良語無波瀾地說道。

說話時，他的目光一直若有若無地停留在我臉上。

“你確定？”我心裏驚了一下。

“隻是我的猜測……那個小區安保很嚴，我進不去。”

“有拍到他們一起的照片嗎？”

“沒有，但有拍到他開車進那個小區的照片。”陳良把桌上的照片攤開，指了其中一張說，“就是這個小區。”

照片裏是一個小區門和一輛剛駛進門口的黑色小車。

車牌號看不清，但從大概輪廓看，應該是秦宇的車。

“沒一起外出過？”我壓下心裏的翻騰，強裝冷靜地問。

“沒有。”

“那你怎麼推斷出來的？”

“他進那個小區前，去了樓下的藥店買驗孕棒，買完接了個電話，一邊走一邊說:‘乖，再去幫你取了快遞就上來了’。”

“驗孕棒”那三個字如當頭棒喝，把我一下子打懵了。

“你確定沒聽錯？”我顫抖著聲音問，手也開始不自覺地顫抖起來。

“沒有……”陳良看著我，目光幽幽，眼神複雜。

腦袋突然變得一片空白。

那顆心仿佛被人用針突然猛紮了一下，尖銳地刺痛起來。

真是一個讓我無比意外的意外。

事情似乎完全超出了我的想象和猜測。

我原想著隻是留個證據，以後自己也有些談判的資本。

但如果那個女人有了孩子，事情顯然就不再那般簡單。

我和我的熙熙，以後的日子很有可能不會再好過了。

04

熙熙出生後，我和秦宇的關係就越來越疏遠。

他對我的態度冷淡了許多，回家也越來越晚，回來後跑到書房倒頭就睡，彼此沒有任何交流。

那個女兒好像不是他的孩子一般，從出生到現在沒抱過幾次，更談不上任何的照顧或陪伴。

我其實知道原因，但從沒有挑明去和他爭吵過。

至少，在那個家裏，在孩子麵前，我不想和他爭吵。

這是我能為熙熙做的最後堅守吧。

哪怕是假象，我也要讓女兒覺得，自己是被愛著的，自己在那個家裏是受歡迎的。

我隻能在夜晚等孩子睡後，一個人躲在被子裏默默流淚。

我實在是想不明白，也不甘心，為何曾經的美好幸福，瞬間就可以變了樣。

我常常問自己，到底是哪裏出錯了？

或許，從一開始就錯了吧。

如果當初沒有遇見，也就不會有之後的種種“後來”，現在也不至於那麼進退兩難。

那時我在咖啡館做兼職，秦宇是咖啡館的常客。

那天，我送咖啡過去時，杯子沒有端穩，咖啡直接灑在了他放桌上的手機上。

我頓時慌了，一邊抽出紙巾去清理，一邊忐忑地道歉，“對不起，多少錢我賠……”

當時秦宇看著我怔住了，隨後嘴角勾起一個淡淡的笑，一臉溫柔地說，“沒關係，沒燙到你吧？”

那一臉的溫柔，讓我心動了。

雖然不知道秦宇之前談過幾個女朋友，但他是我的初戀，我在他身上傾注了所有的愛，也深深地陷了進去。

錢罐子裏長大的孩子，天生帶著一種優越和自信，再附帶著一些小幽默，很容易讓女生芳心蕩漾。

而我就成為了那其中一個。

臨近畢業時，我懷孕了。

計劃之外的懷孕。

我也有些措手不及，緊張地問他怎麼辦。

他抱著我，親吻了下我的額頭，眼角眉梢都是藏不住的笑意，“為了兒子，那我們就結婚吧。”

我笑著點了點頭，心裏滿滿的歡喜。

結婚之路並不是太順暢。

公公去世早，婆婆吳明珠是個女強人，一手把秦宇拉扯大，把秦家的酒店產業也經營得如火如荼。

得知我是農村家庭出來的孩子，她臉色陡然沉了下來，陰沉地說了句，“我不同意。”

秦宇放開我的手，上前去撒起嬌來，“媽，你不是想抱孫子嗎？就當是為了孫子吧。”

吳明珠沉默了一會兒，才緩緩點了點頭。

我站在一旁，看著秦宇為了我們的婚事上前去討好吳明珠，心裏湧起了感動，覺得自己找到了一個好男人。

如今回頭去看，真是愚蠢到極致。

他其實一直在強調“為了兒子”或“為了孫子”，而我沉浸在自以為是的幸福裏，一直沒把它當回事。

直到孩子出生的那天，我才徹底醒悟過來。

生產那天，秦宇陪產。

當護士說“恭喜，是個小公主”時，他臉上的笑容消失了，神情瞬間變得陰沉起來，眼裏滿是失望。

我看在眼裏，痛在心裏。

過了一會兒，產房外也響起了吳明珠的叫罵聲，“晦氣的女人，就想抱個孫子都不能讓我如願！”

我的眼淚再忍不住，決堤而出。

那時我才徹底醒悟，他們所有的將就讓步，隻是為了“男孩子”。

時代再怎麼進步發展，那些陳舊的思想，那些對傳宗接代的執念，沒那麼容易變的。

在有錢人家，更是如此，更是偏執到瘋狂。

我以前不信的，不信還有人重男輕女到如此地步。

畢竟即便出生成長在農村，自己也是個女孩子，但是做農民的爸媽給了我很多愛，並努力賺錢供我上了大學。

但即便不願意相信，我也隻能接受這個事實。

我終究還是錯了，不該迷戀秦宇所謂的“我會愛你一輩子”，不該以為嫁進了有錢人家就可以從此幸福美滿。

如今，已經沒有回頭路。

因為生產時大出血，醫生建議我得先休養身體，短期內不宜懷孕。

這又加重了秦宇和吳明珠的失望。

我和熙熙，就此被冷落在那個空空的別墅裏。

我想過的，帶著熙熙離開。

但在結婚前，我已經被吳明珠逼著簽了婚前協議。

除了可能的一點小錢外，分不到他秦家任何財產。

離開的話，我以後就得靠自己去養女兒，也養自己。

單是想想可能的種種困難，我便退縮了，最終選擇默默承受。

但我選擇承受，並不代表秦宇也會選擇承受。

如果他在外麵找了女人，如果那個女人懷孕了，如果那個懷孕的女人最後生出了個兒子，如果……

如果如此，按照我目前積累的對秦宇和吳明珠的了解，我和熙熙，很有可能會被掃地出門。

如果那天到了，我又該怎麼辦呢？